第1章 暴雨夜,她蹲在摊子前数铜板
城市千万盏霓虹被泼洒进柏油路的水洼,扭曲,撕裂,最后混成一滩模糊的光怪陆离——像打翻的颜料桶,又似熔化的梦境,在积水的镜面上不断晃动、重叠,映出无数个破碎的自己。
苏织夏蜷缩在夜市最偏僻的角落,在一顶勉强能遮风挡雨的破旧遮雨棚下,身体冷得像一块浸透了寒霜的铁。
雨水顺着帆布边缘滴滴答答砸落,敲打着铁皮车沿,发出空洞而重复的“嗒、嗒”声,仿佛时间也在漏水。
她的手指己经冻得青紫,关节僵硬,触感像是隔着一层厚棉布,却依然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掌心那串手链。
手链是用最不值钱的碎琉璃和废弃铜丝缠绕而成,边缘还带着手工拗弯时留下的毛刺,轻轻一碰便在指尖划过一丝微痒的痛意。
它是温的——至少在她掌心里曾短暂回暖过。
可它终究没能卖出去,成了今夜唯一剩下的“作品”。
“哐当!”
一声巨响,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刺破雨幕。
一只沾满泥水的黑色皮靴猛地踹向摊车支架,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掀开了遮雨布的一角。
那辆陪伴了她无数个夜晚的破旧小车微微一颤,随即倾倒,防水布滑落,雨水立刻灌入材料堆中。
五颜六色的琉璃珠、铜丝、银线和半成品散落一地,像被惊扰的彩色昆虫西散奔逃,转瞬就被浑浊的雨水吞没。
一颗深蓝琉璃滚到她脚边,被鞋底碾过,发出细微的“咔”声,裂成两瓣。
“又他妈是你!
这月第三次了!”
一个穿着制服的城管站在雨中,帽檐压得很低,声音比冬夜的雨水还要冰冷,“通知贴了三次,你装看不见?
明天再看见你在这儿,东西首接没收!”
他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进灰蒙蒙的雨帘。
苏织夏的身体狠狠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压住喉咙里涌上的哽咽。
屈辱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钝痛。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跪了下去,膝盖触地的瞬间,冰冷的泥水透过单薄的裤料渗入皮肤,寒意如蛇般爬上脊椎。
她伸出那双本该握着画笔、在设计图上挥洒灵感的手,狼狈地在泥水里捞拾那些廉价的材料。
指尖触到湿滑的塑料袋、黏腻的泥团,还有那片锋利的碎琉璃——它悄无声息地划破了她的指腹,鲜血涌出,温热的液体刚流出来,就被雨水冲淡,混进污浊的泥水里,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旧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像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在脸上,苍白如纸。
她指尖划过社交软件图标——首页第一条,赫然是那条刺目的热搜推送:照片上,聚光灯下的展台中央,许婉如穿着一身高定礼服,妆容精致,笑得温婉动人。
她身后的巨幅屏幕上,展示的正是那套名为《山河谣》的系列珠宝设计——恢弘的构图,精巧的细节,流淌在每一根线条里的东方神韵……都是她的!
是她苏织夏耗费了整整三年,熬过无数个通宵,用尽全部心血打磨出的终稿!
视线落在照片一角——那双***款高跟鞋。
怎么会穿在她脚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铁锈味的腥气。
三天前,同样是一个凌晨。
她抱着打印装订好的最后一份设计集,满怀期待地准备前往毕业展现场。
可当她推开工作室大门的那一刻,却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她的男友林承泽,正背对着她,将一个U盘从她的个人电脑上拔下。
而她的“闺蜜”许婉如,就站在林承泽身旁,脚上穿着的,正是她省吃俭用两个月才买下、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许婉如的那双***款高跟鞋。
然后,就是现在。
许婉如穿着那双鞋,站在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之巅,接受着所有人的掌声和赞美。
而她,却跪在这冰冷的泥水里,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凭什么?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要窒息。
手机***突兀地响起,将她从地狱般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来电显示:妈妈。
苏织夏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泥土与铁锈混合的腥气,她用颤抖的手指划开接听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妈……夏夏……”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哭腔,“你爸他……医院刚下了最后通牒,说再凑不齐那五万块手术费,就……就要停药了……”五万。
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下。
苏织夏攥紧手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惨白。
她看着眼前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的地面,那些散落的材料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也曾想过抗争。
那位惜才的导师曾劝她报警,可所有的原始电子稿都被林承泽格式化,唯一的纸质版设计集也被他们抢走销毁。
但她记得——交稿前,她偷偷扫描了一份发给了母亲保存,藏在老家的老式U盘里。
那或许是她仅存的火种。
她去质问,林承泽却反咬一口,对所有人说她因为临近毕业压力太大,“精神出现了问题”,甚至伪造了她的病例。
一夜之间,全系的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曾经的赞誉变成了嘲讽,昔日的友情化作了孤立。
同学群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语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
“抄袭许婉如不成,就疯了?”
“真不要脸,还好意思说是自己设计的,人家林承泽都出来作证了。”
“一个穷酸鬼,也配设计《山河谣》?
痴人说梦!”
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在这个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圈子里,才华远不如背景和关系。
所谓的清白,在精心编织的谎言和舆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但她不能倒下。
父亲还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她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翻盘!
雨似乎小了一些。
一个佝偻的身影撑着一把黑色的旧伞,蹚着水走到她身边。
是隔壁摊卖炒粉的老陈。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那把旧伞默默地放在了她的摊位边,伞沿的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塑料布上,节奏缓慢而沉重。
“明天别在这儿摆了,”老陈的语气冷硬,像一块石头,“市里检查组要来,连着三天。”
苏织夏的身体僵住了,没有抬头。
老陈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背对着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风雨偷听去:“东边路口,第三根灯柱后头,那个位置没人管。”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深沉的雨幕里。
苏织夏缓缓抬起头,视线模糊了一瞬。
她盯着那把旧伞——锈迹斑斑的金属柄上,还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那是去年元宵节,她顺手编了个小结送他的:“讨个吉利。”
当时他只闷声接过,一句话没说。
可今天,他冒着被牵连的风险,送来一句“没人管”。
原来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盼着她死。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眼眶,混着冰冷的雨水滑过脸颊。
但这一滴泪,不是为满腹的委屈,不是为彻骨的背叛。
而是为了那一句“没人管”。
是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没有人会来救她,除了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雨水呛入鼻腔,带着泥土的腥气,却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她不再去捡拾那些被污染的材料。
那些是过去,是乞讨生活的残渣。
她俯身,拾起那段断裂的粗铜丝——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
它断了,可还能拗出弧度。
就像她的人生。
借着远处路灯投来的微弱光线,她的手在冰冷的材料堆里飞快地穿梭。
一根断裂的铜丝,被她用钳子巧妙地拗成一弯残月的形状,边缘带着不屈的棱角;几颗颜色最纯净的碎琉璃,被她按照从深蓝到浅银的色阶,细细地排列、镶嵌在残月之内,仿佛夜空中的星河;最细的一卷银线,以一种极其繁复而古老的手法,将所有部件缠绕、加固、收尾。
那双手,仿佛天生就该做这个。
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每一个动作依然精准、稳定,充满了某种神圣的仪式感。
当最后一针收紧,她轻轻吹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全新的、由废墟中诞生的作品——那不是手链,也不是项链,而是一枚造型独特的单边耳坠。
残月冷冽,琉璃温润,银丝如瀑。
在昏黄的路灯下,它泛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既有破碎后的锋利,又有重生后的温柔。
恰似破云而出的一线晨曦。
“从今天起,”她对着那枚耳坠,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血的味道,“苏织夏己经死了。”
“我叫,手作匠人0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