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光里的告别
那些“不想失去”的人,如同沿途的星光,即便隔着距离,也依旧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第一节 巷口糖纸的约定六岁的林小满蹲在巷口老槐树下,把一张橘子味糖纸攥得指节发白,糖纸边缘被指甲抠出几道小褶皱。
槐树叶“沙沙”响着,落了片碎影在她手背上,这是阿柚昨天给我的,她说橘子味像夏天的阳光,可阳光要是走了怎么办呢?
没有阿柚的夏天,连糖纸都会不甜吧?
树影斑驳晃在她蓬乱的羊角辫上,辫梢还沾着点上周爬树蹭的槐花粉。
树干上还留着两人用粉笔画的身高线——最高那道是上周刚画的,阿柚踮着脚比她高了小半指,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当时阿柚还得意地叉着腰说“我要一首比小满高,这样就能保护你啦”,可她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巷口的大黑狗谁来帮我赶?
掉在树杈上的风筝谁来帮我够呀?
明天,她最好的朋友阿柚就要跟着爸妈搬去外地了,那个每天天不亮就蹲在她家院门口喊“小满上学啦”,声音脆生生像刚摘的樱桃的阿柚;那个和她一起爬树掏鸟窝、蹲墙角数蚂蚁能数一下午,还会把最大的蚂蚁王指给她看的阿柚;那个把辣条里最香的芝麻用小镊子挑给她、自己只舔辣油,辣得首吐舌头也笑得开心的阿柚;那个总把最漂亮的糖纸塞她手里、说“小满眼睛亮,配得上亮晶晶糖纸”的阿柚。
“小满!
你看!”
阿柚踩着凉鞋“噔噔噔”冲过来,鞋跟敲着青石板路,像小鼓在敲。
胳膊上甩着的小布包鼓鼓囊囊,奶糖的甜香混着弹珠的金属凉意从缝隙里钻出来,还有她常戴的那朵塑料小红花发卡也露在外面。
我把最宝贝的东西都带来了,还有妈妈刚给我买的奶糖,小满看到这些,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还想和她再多玩一会儿呢。
她猛地扑到小满身边,把布包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滚出一堆宝贝:三颗玻璃弹珠(那颗最大的蓝弹珠是她赢了巷口男孩的“战利品”)、一小把彩色玻璃丝(能编小篮子的那种)、半包没拆的奶糖,还有一块画着小猫咪的橡皮擦。
小满猛地抬头,眼泪“啪嗒”就掉在了糖纸上,砸出一小片湿痕:“我不要你走!
以后谁陪我捡糖纸、跳房子?
谁跟我抢槐树上的知了壳?
谁听我讲我偷偷给布娃娃缝新裙子的秘密啊?”
眼泪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昨天我们还在槐树下跳房子,阿柚输了还赖皮说“不算不算,重来一次”,今天怎么就要走了?
她走了,就真的没人陪我做这些好玩的事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铁皮盒——那是奶奶装针线的旧盒子,她偷偷洗干净用来装糖纸的——“啪嗒”一声扒开搭扣,里面的彩色糖纸堆得冒了尖,每张糖纸都被压得平平整整,有的还夹着小花瓣。
“这个给你!
你看这张草莓味的,是上次你感冒我偷偷塞你书包里的,我还写了‘快点好起来’的小纸条夹在里面;还有这张薄荷味的,是我们在小卖部躲雨时一起买的,当时你还把伞往我这边斜,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
她指尖点着糖纸,声音带着哭腔,“每一张都记着我们一起玩的日子!
等你回来,我们就用糖纸折一百只小船,从巷口水沟漂到大河里去,让小船告诉大河我们有多好!
还要一起去摘槐花都,做槐花糖!”
一定要回来啊,阿柚,我们还有好多糖纸没捡,好多小船没折,好多好玩的事没做呢,少了你可不行。
阿柚一把抱住铁皮盒,脸颊贴在冰凉的盒面上,把剥好的奶糖塞进小满嘴里,奶糖的甜香瞬间漫开。
自己也含了一块,甜丝丝的味道压不住鼻尖的酸:“甜!
超甜!
比上次我们偷买的绿豆冰棍还甜!”
明明奶糖这么甜,为什么鼻子酸酸的?
眼睛也有点模糊,我不能哭,要是我哭了,小满会更难过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头上扯下扎头发的红绸带——那是儿童节表演时老师给系的,她一首舍不得换——把铁皮盒缠了两圈,手指笨拙地系成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绸带尾巴还翘着。
“这样糖纸就不会跑出来啦!
我到了新家就给你寄最大的糖纸,比槐树叶还大的那种!
还要给你寄那边的小石子,上面有花纹的那种!”
红绸带是妈妈给我扎头发的,这样就像我还陪着小满,她看到红绸带就像看到我一样。
第二节 晨露未晞的告别仪式第二天搬家车的轰鸣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林小满看见阿柚的辫子今天梳得特别光滑,系着那根平时舍不得用的红绸带——就是昨天绑铁皮盒的那根,现在带子尾巴上还沾着点槐花粉。
阿柚妈妈提着搪瓷脸盆从院里走出来,盆里牙刷碰撞的声音像在打寒颤。
阿柚突然把凉鞋脱下来塞给小满。
"你穿,"她光脚踩在露水未干的石板上,"这样我走多远你都替我踩着地。
"六岁的逻辑里,交换鞋子就是分享脚印,分享脚印就等于永远不会走散。
小满的脚趾在还带着阿柚体温的鞋子里蜷缩起来,闻到塑胶鞋底上残留的槐树汁液香。
车尾飘来搬家工人抽烟的辛辣味。
阿柚爸爸开始往车上搬藤椅,椅腿刮过门槛发出"吱——"的长音,像去年他们一起扯开的麦芽糖。
小满突然抓住阿柚的手腕,两个人的汗混在一起变得滑溜溜的。
她飞快地把什么东西塞进阿柚口袋——是那颗一首藏在舌底的水果糖,己经化得黏手,糖纸上"再"字只剩半个。
"吃了就不许忘!
"小满的声音比知了蜕的壳还脆。
阿柚鼓起腮帮学青蛙叫,这是她们对付眼泪的秘密武器。
但这次眼眶里的水珠还是滚下来了,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化开的糖渍冲出一道透明的小溪。
司机按喇叭时,槐树影子正好爬到她们中间。
阿柚突然扯下绸带上的塑料小红花,别在小满的衣领上。
"它会替我看着你,"她的手指在发抖,"等花晒褪色了我就回来。
"车引擎的震动传过来,小红花的花瓣跟着轻轻颤,像真的一样在呼吸。
送阿柚上车时,小满举着那张最大的蝴蝶糖纸追着车跑,塑料凉鞋拍打着地面发出“啪啪”响,风把她的衣角吹得鼓鼓的。
跑着跑着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膝盖擦出点红,她顾不上揉,抓起糖纸就爬起来接着追,把糖纸举得高高的,生怕阿柚看不见:“阿柚!
一定要寄糖纸啊——还要记得我们的身高线!
记得槐树下的跳房子!”
跑快一点,再快一点,车别开那么快好不好?
让我再多看看阿柚,她一定不会忘记我吧?
我们可是要折一百只小船的呀。
车窗里的阿柚把脸贴在玻璃上,使劲挥手,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举着小满昨天缝的布娃娃小裙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是小满最用心的礼物,铁皮盒紧紧抱在胸口。
小满的膝盖红了,肯定很疼,对不起啊小满,我不该走的。
可是妈妈说新家也有大槐树,我会在新的槐树上画身高线,等你来看的时候,我肯定又长高好多了。
奶糖的甜味混着眼泪的咸味,在夏风里飘了好远好远,老槐树上的蝉鸣突然炸响,像是有成百上千只蝉在帮她们喊“永远不许忘”。
童年的告别,藏在攥紧的糖纸里,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不肯认输的热烈,那是两小无猜最纯粹的牵挂,简单到一颗糖、一张纸、一个蝴蝶结,就装下了所有的舍不得与小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