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最后的呼吸，是在凌晨三点十五分停止的。
她小小的胸膛不再起伏，监控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绿线，拉成一条平静到残酷的直线。
我老婆林薇瘫倒在病床前，指甲死死抠着床沿，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一样、哭都哭不出来的嗬嗬声。而我，只是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冷得像是被扔进了冰窖。
三个小时前，我五岁的女儿妞妞还拉着我的手，小声地说：“爸爸，我肚子好痛，像有火在烧。”
她的小脸惨白，冷汗浸湿了额发。我按了无数次呼叫铃，来的只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实习护士，她量了体温，说：“有点低烧，正常，术后吸收热。值班王医生在忙，等天亮了再说。”
“这不可能正常！”我几乎是在哀求，“她疼得厉害，和之前不一样！”
护士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家属，你要相信我们专业人士的判断。医生在处理一个更危重的病人，你们要理解。”
理解？
我看着她胸牌上的”实习”二字，理解了。理解了在这些人眼里，我女儿的剧痛，不过是需要”理解”的微不足道。
后来，妞妞开始呕吐，意识模糊。林薇疯了似的冲出去，在空旷的走廊里尖叫”医生！救救我女儿！“。回应她的，只有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值班室门，和回荡着的、她自己绝望的回声。
终于，在妞妞心跳骤停的前一刻，那个”在忙”的王医生才姗姗来迟。抢救，混乱，肾上腺素……一切发生得太快，又结束得太突然。
王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公式化的遗憾：“我们尽力了。爆发性急性胰腺炎，病情发展太快，节哀。”
“尽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像绷紧的琴弦，“三个小时！我求了你们三个小时！你说你在忙！”
他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疏离：“请注意你的态度。每个病人的情况不同，我们有权根据临床经验判断优先级。谁能预料到会发展成这样？”
谁能预料？
我看着他白大褂上一丝不皱的领口，看着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一股腥甜涌上我的喉咙。我想扑上去，撕碎他那张理所当然的脸。
林薇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一片血红的废墟，她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我的妞妞……她才五岁……她一直喊疼……你们为什么不来看看她……为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身体一软，晕倒在我怀里。
我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床上已经失去温度的女儿。
那一刻，世界在我面前分崩离析。
我不是来打架的。
我不是来讨说法的。
我是来拼命的。
但我甚至不知道，这命，该找谁去拼。
是那个实习护士？是这个王医生？是那扇紧闭的值班室门？还是这整个冰冷、傲慢、吞噬了我女儿生命的系统？
我紧紧攥着女儿还带着余温的小手，那上面还贴着她最喜欢的艾莎公主贴纸。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遵守规则、相信”专业”的我，已经跟着妞妞一起死了。
活下来的，将会是别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