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彻底浇透才甘心。林晚缩在便利店窄窄的屋檐下,
看着雨水从暗沉的天幕中倾泻而下,在路边早已积满的水洼里砸出一个又一个泡泡。
屋檐水连成一条条不间断的线,在她面前形成一道水帘。晚自习下课已经半个多小时,
这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疯,伴随着远处隐隐的雷声,
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这场暴雨吞噬。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晚上十点二十七分。
再不回去,宿舍楼就要关门了。林晚叹了口气,拉紧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校服外套,
深吸一口气,决定冲进雨幕,抄近路从学校后门那条昏暗的小巷穿过去。
雨点立刻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冰冷刺骨。她把手里的书包顶在头上,却也无济于事,
没跑几步全身就已经湿透。拐进小巷后,雨水稍微小了些,但巷子太深,
两旁高耸的建筑几乎遮住了所有光线,只有远处一盏老旧的路灯在顽强地闪烁着,
接触不良地发出“滋滋”的声响。巷子又长又窄,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下显得诡异莫测。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腥气和垃圾桶隐约散发出的酸腐味。林晚加快脚步,鞋底踩过积水,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就在巷子转弯的角落,
那个绿色的、已经生锈的垃圾桶旁边,一团黑影蜷缩在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脚步戛然而止。她想转身就跑,
可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那团黑影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借着那盏闪烁的路灯,她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人,
穿着被泥水和某种更深色液体浸透的黑色外套,蜷缩在冰冷湿漉的地面上。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得吓人。
最刺目的是他嘴角、额角的青紫和干涸的血迹,就连他捂着腹部的手指缝间,
也隐约渗出暗红色。是江燃。那个在学校里无人敢惹,
眼神凶得能吓退高年级混混的校霸江燃。林晚对他再熟悉不过——或者说,
是对他惹是生非的名声再熟悉不过。他们不同班,但几乎全校都知道江燃这号人物,
打架、逃课、顶撞老师,偏偏成绩还总能勉强及格,让老师又恨又无奈。林晚僵在原地,
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跑,必须立刻跑!理智在她脑中尖声叫嚣。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眼前的江燃,褪去了所有的戾气和锋芒,蜷缩在冰冷的雨地里,
脆弱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大型犬。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混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形成一道道淡红色的水痕。也许是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费力地抬起眼皮。
那双总是盛满不耐烦和桀骜的黑眸,此刻被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神涣散而迷茫,
映着闪烁的路灯,像蒙了一层水光的黑色琉璃。他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
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姐姐?”那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一种陌生的依赖感。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所有警报和理智在这一声“姐姐”中土崩瓦解。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蹲下身,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雨水的味道。
他的伤势看起来不轻,嘴唇因失血而泛白。“你……你没事吧?”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生怕惊扰了他。江燃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是全然的陌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又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理智告诉林晚,这很危险,麻烦大了。把一个浑身是伤、失去记忆的校霸带回家?
这简直是疯了。可看着这样一双眼睛,那句“我带你回家”还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她费力地扶起他,他比看起来要重得多,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她瘦小的身子上。林晚咬紧牙关,
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江燃似乎还有些意识,勉强配合着她的步伐,但呼吸粗重而不规律。
好不容易把她带回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林晚已经气喘吁吁,浑身都被汗水和雨水浸透。
这是个逼仄的单间,却被她收拾得干净整洁,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
与外面的冰冷雨夜形成鲜明对比。她让江燃坐在屋子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打来热水,
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脸上、手上的血迹和污泥。她的手指碰到他颧骨的淤青时,
他轻轻“嘶”了一声,却没有躲闪,只是乖乖地坐着,任由她摆布,
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我叫林晚,”她一边给他涂紫药水,一边说,
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你……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江燃皱起眉头,很努力地想,
然后茫然地摇头:“不记得。”“那……你记得怎么受伤的吗?或者家在哪里?有什么家人?
”还是摇头。林晚放弃了。
她找出一套自己最大的、印着卡通小熊的宽松睡衣递给他:“先去洗澡,把湿衣服换下来。
小心伤口。”江燃看着那件明显小了一号且幼稚无比的睡衣,眼神里闪过一丝什么,
快得抓不住,然后他接过,顺从地走进了浴室。水声哗哗响起。林晚靠着墙壁,
慢慢滑坐到地上,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里。天啊,她到底做了什么?她把校霸江燃捡回家了,
而且这个校霸,好像……坏掉了?等他恢复记忆,会不会觉得她在趁人之危,
然后一巴掌拍死她?等江燃洗完澡出来,那场景简直让人哭笑不得。睡衣紧绷在他身上,
露出精瘦的腰线和结实的手臂肌肉,卡通小熊的图案被撑得变了形,显得格外滑稽。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林晚,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
林晚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赶紧忍住,起身去找吹风机。“过来,把头发吹干,不然会感冒。
”他乖巧地走过来,坐在床沿,低下头方便她操作。林晚的手指穿过他柔软的黑发,
暖风嗡嗡作响,屋子里弥漫着洗发水的清香和一种微妙的安宁。这一刻,
她几乎忘记了外面世界的暴雨,也忘记了这个温顺男孩原本的危险身份。那一晚,
林晚把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了江燃,自己打了地铺。半夜,她被细微的动静惊醒,睁开眼,
发现江燃不知何时蜷缩在了她旁边的地铺上,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睡得正沉。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勾勒出他安静的睡颜,那些平日的棱角和戾气全都消失不见。
林晚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接下来的日子,
像一场光怪陆离又莫名温馨的梦。失忆的江燃黏人得厉害,
与从前那个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形象判若两人。林晚去上课,
他就抱着她给的毯子坐在门口等她回来,听见脚步声就立刻跑到门边,眼睛亮晶晶的,
像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她写作业,他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
偶尔问她一些极其幼稚的问题,比如“为什么1+1等于2”,
或者指着课本上的汉字问这个怎么念,问得林晚哭笑不得,又不得不耐心解释。
她给他喂切好的草莓,他会就着她的手吃掉,柔软的嘴唇偶尔蹭过她的指尖,
留下微痒的触感。他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草莓,每次吃到,眼睛都会微微眯起来,
像只满足的猫。林晚发现后,家里冰箱的草莓就再也没断过。晚上,他非要听故事才肯睡,
林晚只好翻出小时候的童话书,在昏黄的台灯下,用轻柔的声音读《小王子》。
他会慢慢闭上眼睛,呼吸变得绵长,手却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角,仿佛生怕她离开。
他很听话,甚至有点过于纯真,对这个世界充满了陌生的好奇。只是偶尔,
在一些瞬间——比如她不小心打翻水杯,他反应极快地伸手接住,
动作敏捷得超出常人;或者看到电视里混乱的打斗场面,他的眼神会骤然变得锐利,
身体微微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成拳——那时,林晚才会模糊地想起,
他曾经是那个令人畏惧的江燃。但那样的瞬间太短暂了,
很快就会被他在超市里抱着一大堆零食,
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覆盖;被他笨拙地学着帮她晾衣服,
却把衣服掉到地上的窘迫覆盖;被他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外面下雨的侧脸覆盖。
林晚几乎要沉溺进这种诡异的、偷来的温馨里。她带他去了附近一家小诊所处理腹部的伤口,
医生皱着眉说伤口很深,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幸好没伤到内脏。包扎的过程中,
江燃紧紧握着林晚的手,一声不吭,但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林晚看着他苍白的脸,
心里一阵阵发紧,既担心他的伤势,也担忧他失去的记忆背后隐藏的危险。
她从诊所医生那里旁敲侧击地询问失忆的可能,老医生推了推眼镜,
说头部受到撞击或者经历巨大创伤都有可能,恢复时间不确定,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
甚至永久。“永久性记忆缺失……”林晚喃喃自语,心里五味杂陈。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的难过和不安。日子一天天过去,江燃的身体逐渐恢复,伤口结痂脱落,
露出粉色的新肉。但他对过去的记忆依然是一片空白。林晚教他使用手机,
教他认识周围的环境,他学得很快,除了那片空白的过去,
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正常的十八岁少年没什么不同。直到那个周末的傍晚。
林晚带着江燃去附近的超市采购下周的食物,回来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刚拐进通往出租屋的那条小巷,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就堵在了巷子口,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眼神凶狠得像淬了毒。“江燃,
你小子挺会躲啊!”刀疤脸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在江燃和林晚之间逡巡,
“欠我们老大的钱,该还了吧?这阵子过得挺滋润啊,还泡上妞了?”林晚吓得脸色发白,
下意识地抓紧了江燃的手臂,想拉他转身跑。她能感觉到江燃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像一张拉满的弓。但他没有跑,反而一步上前,把她严严实实地护在后面。他背影宽阔,
带着一种沉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站我后面,别动。”他的声音很低,
带着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与她熟悉的那个温和依赖的“弟弟”截然不同。刀疤脸啐了一口,骂了句脏话,
挥拳就打过来。林晚惊恐地闭上眼,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只听见几声沉闷的击打声、痛苦的哀嚎和重物落地的声音。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等她再睁开眼,颤抖着从江燃背后探出头时,
那几个男人已经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呻吟,而江燃站在那里,微微喘着气,指关节破了皮,
渗着血丝。他眼神冰冷地扫过地上的人,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
带着未散的戾气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凶狠,是林晚从未见过的模样。他转过身,
看到林晚苍白的脸和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那冰冷的眼神瞬间融化了,变得无措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