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戴上太后凤冠的那一天,和当了十几年死对头的张皇后,在太极殿后堂撕打成了一团。
凤冠砸在地上,珠翠四溅。她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
哪还有半点平日母仪天下的雍容。“王楚英!你和你儿子,好阴险的手段!”她眼眶通红,
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反手抓住她的衣襟,将她逼到墙角,冷笑:“比不上你张穆宜!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哄得先帝团团转,替你儿子争了十几年!”前殿是新帝登基的山呼海啸,
后殿是我们两个女人狼狈不堪的最终摊牌。忽然她笑了,凑到我耳边,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
混合着疲惫和嘲弄的语气,轻轻说:“别演了,蠢货,是你输了。”1我浑身一僵。
“你疯了,在胡说八道什么?”“还记得入宫前,在京郊别苑的那个夏天吗?”她松开我,
整理着凌乱的衣领,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你跟我说,边疆的天有多高,
马有多烈,酒有多辣。”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年夏天,蝉鸣得厉害。
我是刚从边疆回来的将门之女,野得像匹没套笼头的马。她是京城最有才名的阁老家千金,
规矩得像个玉雕的娃娃。我们本该是水火不容的。可偏偏,她总爱拉着我,躲在葡萄架下,
听我讲边疆的风沙和星空。她会睁大眼睛问:“真的吗?女子真的可以骑马射箭吗?
”眼睛亮晶晶的,像塞外的星星。那时我还不知道,有道入宫的圣旨,
会同时落到我们俩头上。更不知道,从踏进宫门那一刻起,我们就要把那个夏天的自己,
彻底杀死。回忆被一阵喧嚣打断。太监来报,皇后的车驾已准备停当,即刻便要离宫,
随二皇子前往边疆。张皇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我至今都解不透。她转身,
背影挺得笔直走向宫门。那扇囚禁了她半生的门。我站在原地,
凤冠的重量几乎压断我的脖子。我冲她的背影吼道:“张穆宜!边疆苦寒,
风沙能割破你的脸!没有江南的丝绸,没有温润的补品,我看你能撑几天!”她脚步未停。
我气得浑身发抖,对身边心腹嬷嬷厉声吩咐:“去!把内务府的皮子、药材,
还有本宫私库里的金银,全都给她装上!”嬷嬷愣住了。“看什么看!”我骂骂咧咧,
“让她死在外面,岂不是便宜了她!我要她活着,活着看我和我儿子如何江山永固!
”马车一辆接一辆驶出宫门。只有我知道,我塞进去的,何止是物资。2张穆宜那句话,
像一根针,扎破了我十几年来辛苦维持的坚硬外壳。京郊别苑的那个夏天,瞬间涌入脑海。
那时,我刚随父亲从西北边关回京。京城的贵女们嫌我皮肤黑,笑我行礼的姿势像耍枪。
只有张穆宜,京城第一才女,会偷偷跑到我家别苑的后院找我。“楚英姐姐,
”她声音柔得像羽毛,“再给我讲讲祁连山的雪,好不好?”她给我带冰镇过的杏仁酪。
我给她偷父亲私藏的烈酒。她小口抿着,辣得直咳嗽,却还亮着眼睛问:”边疆的女子,
都像你这般快意恩仇吗?”“是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看谁不顺眼,甚至可以比武约架!
”她托着腮,眼神里全是向往:“真好……不像我,连走路先迈哪只脚,都有嬷嬷管着。
”我们曾并排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她说:“要是能去你说的边疆看看该多好。
”我看见她眼底被规矩束缚的寂寞。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京城第一才女,活得也没那么痛快。
我拍着胸口:“有机会,我带你去。”少女的承诺,轻飘飘的,却也滚烫。那时不知,
一道圣旨正等着我们。更不知,宫门一入,就要杀死那个夏天的自己。3现在回想,
那个夏天,是我们唯一做回自己的时光。那段时光,也是我记忆里最亮的颜色。
她不仅爱听故事,还会偷偷模仿。有一次,她甩掉绣花鞋,赤脚踩在草地上。
草尖扎得她痒痒的,她一边笑一边躲。“原来***鞋,是这种感觉!
”我教她用弹弓打树上的果子。她总是打不准,石子儿不知飞到哪里去。但她从不气馁,
一遍遍地尝试。白皙的手指被磨红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一刻,她不是京城才女,
只是个快活的少女。我们还曾偷偷溜出别苑,跑到附近的集市。她对什么都好奇,
盯着卖糖人的老伯看得出神。我给她买了一个小马形状的糖人。她舍不得吃,
小心翼翼举了一路。阳光透过糖人,在她脸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楚英,”她忽然说,
“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我正要笑她傻,却看见她眼底淡淡的忧愁。她是阁老家的小姐,
婚姻大事,从来由不得自己。我们的快乐,是偷来的。4选秀的圣旨,是同时送到两家的。
我们,都没得选。我父亲,戍边大将,需要皇家的信任。她父亲,内阁首辅,
需要后宫的支撑。我们,是家族最贵重的筹码。接旨那晚,父亲在书房坐到天明。
他最后只说“楚英,王家满门的安危,系于你一身。”而我知道,张府那晚,
定然也是同样光景。华丽的府邸,不过是精致的鸟笼。我们像两枚棋子,
被摆上了命运的棋盘。入宫前夜,她冒着雨来找我。浑身湿透,脸色苍白。
她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意,只低声说:“楚英,宫里是吃人的地方。”“怕什么!
我们互相照应!”她看着我,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记住,从明天起,
我们不能再是朋友了。”“要想活下去,活得比别人好,我们就得是敌人。”“为什么?
”我不解。“因为只有敌人,才会被时时提防,却不会被轻易联手除掉。
”“因为只有斗得势均力敌,他们才会放心,我们的家族才能安稳。”他握住我的手,
冰凉刺骨。“楚英,活下去,无论如何。”我当时不懂,却还是点头答应了。很多年后,
我才明白,那是她能给我的最珍贵的保护。5进宫第一天,我就差点死了。
一杯敬给新妃的茶,里面有剧毒。只因我出身将门,被视为皇后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是张穆宜“不小心”打翻了那杯茶。茶水泼在地上,立刻泛起细小的白沫。
她当众训斥我:“王昭仪,连杯茶都端不稳吗?”转身时,却用眼神示意我看地上的死蚂蚁。
那一刻我懂了,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战场。笑脸之下,藏着的都是淬毒的刀。夜里,
我惊魂未定。她的宫女就来了。送来一盒精致的点心,
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明日小心陈贵妃,他兄长与令尊在军中有隙。”我捏着字条,
掌心全是汗。原来,她比我更早看清了这吃人的地方。也比,我更早开始,
为我们在这深渊里铺路。6陈贵妃家世显赫,嚣张跋扈。她故意在御前说“蛮夷之女,
不堪妃位”。先帝皱眉不语。张穆宜突然开口:“陛下,臣妾倒觉得王昭仪率真可爱。
”“而且边疆女子能骑善射,若是陛下秋猎带上妹妹,定能为您增添不少乐趣。。
”先帝果然来了兴趣。秋猎时,我纵马奔驰,一箭射中头鹿。先帝大悦,
当场赏我玉如意一柄。陈贵妃气得脸色发青,指甲掐断了都不自知。因在郊外行宫,
我与张穆宜被安排同住一院。夜深人静,宫人退下后,她为我手上的擦伤抹药。
“第一步站稳了。”她轻声说,眼神在烛光下格外明亮,“下一步,要让她再也爬不起来。
”“他今日敢在御前辱你,你明日就敢要你的命。”三个月后,
陈贵妃父兄贪腐、纵奴行凶等多状罪证被人呈递御前。铁证如山,全家流放。我这才知道,
从入宫第一天起,她家就在暗中收集这些。只等时机。我们的“斗争”,从那一刻真正开始。
名为斗争,实为扫清所以共同的障碍。7她怀上二皇子时,也是我最紧张的时候。
后宫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肚子。一次赏花宴,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摔倒在地,
裙裾见红。先帝震怒,当场将我降为才人,禁足三月。全宫都说我恶毒,
连她身边嬷嬷看我的眼神都像淬了毒。禁足期内,我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