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龙纹御案后,战国皇帝楚昭捏着密诏的指节泛白,羊皮纸边缘被攥得发皱,他猛地抬手,将密诏重重拍在太子楚明轩面前的案几上——“啪”的一声闷响,震得案头那方鎏金嵌玉砚台晃了晃,墨汁顺着砚台边缘溢出,在铺着的雪浪笺上晕开一团乌黑,像极了皇帝此刻沉郁的脸色。
“父皇息怒。”
楚明轩连忙起身,宽大的朱红太子蟒袍扫过地面,带出细碎的声响。
他垂着眼,余光却飞快地瞥了眼那封印着“绝密”二字的密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殿内烛火跳动,将他脸上的贪婪映得无所遁形,却又被他飞快地掩去,换上一副迟疑的模样,“儿臣明白西戎物产丰饶,漠北草原更是养马的宝地,只是和亲之事干系重大,若让其他皇子去……”他故意顿了顿,抬眼看向楚昭,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顾虑:“三哥楚归彦向来拉拢朝臣,五弟楚归泽又有母妃在后宫撑腰,若是让他们去主持和亲,事后难免会借‘安抚西戎’的功劳邀功,到时候朝臣议论,恐对父皇的部署不利。”
楚昭靠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鳞纹,目光冷得像殿外的秋霜。
他自然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楚明轩是怕其他皇子分走功劳,更怕有人借着和亲的机会培植势力,威胁他的太子之位。
这心思,楚昭早就看透了,却也懒得点破。
他打了个手势,让侍立在旁的太监李德全把案上的皇子名录呈上来,泛黄的纸页上,十几个皇子的名字按长幼顺序排列,墨迹或浓或淡,恰如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邀功?”
楚昭冷笑一声,指节轻轻敲击着纸页,发出“笃笃”的声响,“他们也得有那个命。”
他的目光扫过“楚归彦楚归泽”的名字时,只是淡淡一瞥,仿佛在看两个无关紧要的符号,首到落在最末一行“楚归鸿”三个字上,才停了下来。
那三个字的墨迹最浅,笔画间甚至带着几分潦草,像是当初录入名录时,执笔的官员都懒得多费笔墨。
楚明轩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看到“楚归鸿”三个字时,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又换上关切的语气:“父皇,楚归鸿虽不受宠,但终究是皇家子嗣,让他去和亲,会不会显得咱们战国太过轻视西戎?
万一老可汗不满,反倒坏了大事。”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楚归鸿去——那个没娘撑腰、在宫里像根野草似的皇子,就算和亲出了差错,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正好替他挡掉所有风险。
楚昭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太子的心思?
他拿起名录,用手指在“楚归鸿”三个字上重重划了一下,墨痕被蹭得模糊:“轻视?
西戎不过是漠北的一个部族,能让咱们战国派皇子去和亲,己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渐浓的夜色,语气里满是算计,“楚归鸿母族没落,在朝中无依无靠,性子又闷,不会像你那几个弟弟似的争功抢利。
最重要的是——”他抬眼看向楚明轩,眼神锐利如刀:“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就算出了差错,比如被西戎扣下,或者半路上出了意外,朝野上下最多感叹一句‘可惜’,绝不会有人深究。
到时候,咱们正好以此为借口,出兵西戎,名正言顺。”
楚明轩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却依旧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父皇英明!
儿臣之前没想到这一层,还是父皇考虑周全。
楚归鸿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既不会引起非议,又能为咱们的计划铺路。”
他说着,弯腰拿起案上的密诏,双手捧着递还给楚昭,“那这封密诏,儿臣这就去安排,让人尽快通知楚归鸿,让他做好准备?”
楚昭接过密诏,却没有立刻收起,而是放在御案上,用鎏金砚台压着边缘,防止被风吹走。
他看向楚明轩,忽然问道:“你觉得,楚归鸿会愿意去吗?”
楚明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笃定:“父皇,楚归鸿在宫里过得如履薄冰,如今能有机会离开皇宫,就算是去和亲,他也不敢拒绝。
更何况,您若是下一道圣旨,他就算不愿意,也只能遵旨。”
他想起上次在御花园,楚归鸿因为不小心挡了他的路,就被他罚跪了半个时辰,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心里更是觉得,这个弟弟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楚昭却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话虽如此,但也得给他点甜头。
你去传朕的口谕,封他为‘和硕王’,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让他风风光光地去和亲。”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这样一来,既显得朕体恤子嗣,又能让他乖乖听话,不会在半路上耍什么花样。”
楚明轩心里一凛,连忙应道:“儿臣明白,这就去安排。”
他知道,父皇这是怕楚归鸿心生不满,在和亲途中出岔子。
毕竟,楚归鸿再不受宠,也是皇家血脉,若是真的破罐子破摔,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太子殿下,靖安侯求见,说是有西戎的最新消息要禀报。”
楚昭眼睛一亮,连忙说道:“让他进来。”
靖安侯赵承安是战国负责与西戎通商的官员,对西戎的情况最为了解。
他快步走进殿内,一身藏青色官袍上还沾着风尘,显然是刚从城外的驿站赶回来。
他跪下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急促:“陛下,太子殿下,老可汗近日身体越发虚弱,西戎的几个部族首领己经开始暗中争夺权力,拓跋南昭那小子更是趁机收拢了不少兵力,看样子是想在老可汗百年之后,继承可汗之位。”
楚昭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
真是天助朕也。”
他看向楚明轩,语气里满是兴奋,“西戎内乱在即,咱们正好借和亲的机会,稳住老可汗,同时摸清拓跋南昭的底细。
等秋收之后,粮草充足,再一举出兵,定能拿下漠北。”
楚明轩也跟着附和:“父皇说得是,这真是天赐良机。
儿臣这就去催楚归鸿,让他尽快启程,免得夜长梦多。”
赵承安却皱了皱眉,犹豫着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拓跋南昭此人骁勇善战,又极得部族人心,若是让他知道咱们的计划,恐怕会有所防备。
楚归鸿去和亲,身边的人手不能太少,但也不能太多,免得引起西戎的怀疑,还请陛下三思。”
楚昭点了点头,看向李德全:“李德全,你去传朕的旨意,让羽林卫挑选五十名精锐,伪装成随从,跟着楚归鸿去西戎。
记住,务必让他们暗中监视楚归鸿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
“奴才遵旨。”
李德全躬身应道,转身快步走出殿外。
楚明轩看着李德全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楚昭,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羽林卫的人都是您的心腹,让他们跟着楚归鸿,确实稳妥。
只是……楚归鸿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楚昭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密诏,凑到烛火边,看着羊皮纸在火光下泛出的光泽:“他就算察觉到又如何?
在这皇宫里,在这天下,朕说的话就是圣旨,他若是敢违抗,就是谋逆。”
他顿了顿,将密诏递给赵承安,“赵承安,你把这封密诏收好,亲自送到西戎的商队手里,让他们转交给老可汗。
告诉老可汗,朕的皇子楚归鸿,将带着丰厚的嫁妆去和亲,希望两国能永结秦晋之好。”
赵承安接过密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躬身说道:“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楚昭摆了摆手,让赵承安退下,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烛火跳动,将皇帝和太子的影子映在墙上,一个高大威严,一个恭敬顺从,却都藏着各自的算计。
楚明轩看着御案上那本皇子名录,目光落在“楚归鸿”三个字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仿佛己经看到楚归鸿穿着华丽的礼服,带着随从踏上和亲之路的模样,也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平定西戎,登上皇位的辉煌景象。
而楚昭则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漠北草原的景象——那里有肥美的牛羊,有奔腾的骏马,还有数不尽的财富。
只要拿下西戎,他的江山就能更加稳固,他的名字也将载入史册,成为千古一帝。
殿外的晚风越来越大,铜铃的响声也越来越急促,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和亲,为这颗被选中的棋子,奏响一曲悲凉的前奏。
没有人知道,这场看似完美的算计,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又会让多少人的命运,从此改写。
楚明轩见皇帝闭目养神,便躬身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退出殿外。
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本摊在御案上的皇子名录,“楚归鸿”三个字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仿佛己经卸下了千斤重担。
而此刻,楚归鸿正坐在自己冷清的府邸里,看着庭院里那棵己经开始落叶的梧桐树,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兵书。
他不知道,一道关乎他命运的圣旨,己经在紫宸殿里拟定,一颗将他推向深渊的棋子,己经悄然落定。
他更不知道,这场看似荣耀的和亲,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风雨与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