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告示,目光几乎要将那几行字嚼碎、咽下。
五十银币!
或等值药材!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闷锤重重砸落心上,震得他耳膜嗡鸣。
可希望,却像一簇微弱而顽强的火苗,在漫天冷雨中猛地窜起,灼烫着他的胸腔。
几乎没有犹豫,他猛地转头,望向城门洞下方——那里临时搭了个简陋雨棚,棚下摆着一张木桌,一个穿绸缎褂子、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百无聊赖地剔着牙。
桌旁立了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药园探索队报名处”。
桌前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
凌煌深吸一口冰冷空气,强行压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大步走过去,挤进队伍末尾。
他一到,就引起了注意。
前面排队的,大多是些身材魁梧、面目凶悍的佣兵。
他们穿着脏污的皮甲,腰间佩着刀剑,浑身散发着汗味、血腥和硝石混杂的彪悍气息。
雨水顺着他们肌肉虬结的臂膀滑落,更添几分狰狞。
凌煌站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虽不瘦弱,常年的劳作让他骨架匀称,覆着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可比起这些刀头舐血的汉子,他显得太过“干净”,也太过年轻。
湿透的粗布衣紧贴身上,勾勒出的线条近乎少年般的单薄,毫无战士的粗犷。
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审视、掂量。
那些目光里没有善意,只有毫不掩饰的怀疑,和一丝恶劣的玩味。
“啧,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想凑热闹?”
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
旁边几人发出低低的哄笑,像夜枭怪叫。
凌煌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攥紧,指甲抠进掌心,刺痛感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辣的屈辱顺着脊椎往上爬。
但他没动,也没回头。
脑海里只有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和那几个刺眼的字——或等值药材。
忍下去。
必须忍下去。
为了药!
为了小薇!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像念咒般压住几乎冲破胸膛的怒火。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雨水的冷意,试图浇灭体内烧得五脏六腑都疼的火焰。
队伍缓慢前移。
终于,轮到他了。
桌后的中年男人——李三,李府外院管事——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打量着他,眼神中满是嫌弃。
“姓名,年纪。”
李三声音尖细,带着居高临下的懒散。
“凌煌,十七。”
凌煌声音沙哑,被雨水与紧张浸透。
“十七?”
李三嗤笑,扔了牙签,身体前倾,眯起一双小眼,“小子,细皮嫩肉的,以为是去郊游?
那是城外!
废弃药园!
知道那地方多邪乎吗?
诡雾浓得化不开,随时蹦出个东西,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声音拔高,刻意恐吓嘲弄。
周围的佣兵又是一阵毫不客气的大笑,有人甚至吹起轻佻口哨。
“李管事,人家说不定是高手呢!”
“细皮嫩肉,喂诡异正好,说不定诡异嫌塞牙,还能给咱们拖延点时间哈哈!”
污言秽语和哄笑混在雨声中,像冰冷泥点溅满全身。
凌煌指节捏得发白,身体绷如满弓,掌心传来被指甲刺破的细微痛感,怒吼几乎冲喉而出。
可他只是更深地吸了口气,任由胸腔刺痛。
抬起头,目光越过李三,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又像什么都没看。
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重复了支撑自己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我报名。”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嘈杂,“我需要血髓草救命。”
喧闹声停顿一瞬。
佣兵们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露出更浓的讥诮。
李三也愣了一下,没料到这少年如此固执。
他重新靠回椅背,撇撇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啧,要钱不要命的见多了,这么急着送死的倒是新鲜。”
他不再多问,像打发乞丐般,从桌下摸出一块粗糙木制号牌,看也不看就扔过去。
“滚吧,明天清早,天一亮,就在这里***,迟了可不等你。”
号牌划过短促弧线,“啪”地落在泥水里,溅起几点浑浊。
凌煌目光追随着号牌,看见上面用红漆写着一个数字“十三”。
他沉默弯腰,将号牌从泥泞中捡起。
冰冷泥水浸湿手指。
他紧紧攥住那块粗糙木牌,像攥住了唯一的生机。
李三看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似觉无趣,又阴冷地补了一句:“对了,忘了告诉你。”
“那地方邪门得很,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话音落下,雨棚下再次响起一片意味不明的低笑。
凌煌没再说话。
他紧紧攥着那枚沾满泥水的号牌,猛地转身,离开这片充斥恶意与嘲弄的雨棚,重新投入冰冷风雨。
身后的哄笑逐渐被雨声掩盖。
没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一首沉默靠着城墙、脸上带着深刻疤痕的老兵,目光从凌煌背影移开,落在那块曾被扔进泥水的号牌上。
最终,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