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蛊，就是像他这样的凡人想要翻身的唯一机会，也是他打破怪病的十八岁魔咒唯一的希望。
渺小的萤火，从束缚它的囚笼之中脱困而出，它奋力地扑腾着自己的翅膀，朝着广袤的天空随意翻飞，离开竹笼之后的它，去哪儿都是自由的。
阳光下，这只萤火虫不再散发出光芒，又或许是因为它发出的微弱光芒与太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而己，赵玄的视线之中便再也寻不见萤火蛊的踪迹。
他唯一的希望，就这样消失在了阳光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只是为了想要看到我死吗？
你是蛊师，想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动手。”
赵玄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和委屈，更没有歇斯底里地去质问老板。
他就像是认命了一样，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别怪我，我不能开这个先例。
资源紧缺，所有蛊楼的萤火蛊都涨到了一百两，虽然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是我不能因为你而坏了规矩。
要是今天把萤火蛊便宜卖给了你，其他人的萤火蛊还怎么卖？”
老板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语气平静，他的说法更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将个人的行为提升到全体，拉着所有人都下水，好似在说错的不是我而是整个世界。
“我在私塾偷听的时候，曾经听先生讲过。
很久以前的时候，有商人的牛奶卖不出去了，宁可倒掉也不愿意便宜卖给穷人。
最开始我听着总是觉得气愤，怎么会有人如此浪费，还有不少人甚至连饭都吃不饱，正如诗里说的一样，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可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开始思考这背后是否有隐情？
也许倒掉才是正确的选择，今天我终于算是明白了。”
赵玄闭上双眼，眼前浮现的是他每天在私塾外面偷听先生讲课的画面。
“蛊楼售卖蛊虫，也需要人去捕捉蛊虫，还需要饲料喂养蛊虫。
如果长时间卖不出去，饲养的成本就会越来越高，如今因为战争资源紧缺，养蛊虫的成本就变得更高了。
所以你说得没错，这都是我的命啊，如果我早一个月凑够钱的话……”赵玄话音未落，却听到了老板那带有一丝嘲讽意味的大笑声。
只见他正在捧腹大笑，笑得整个肥硕的身体都快蜷缩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凡人还真是有意思，都不需要用谎言去隐瞒真相，你们自己就会骗自己的。
吃不饱饭的人是你们，买不起蛊虫的也是你们，你们不觉得自己可怜，反倒是为我们着想起来了？”
老板深呼吸，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他再次俯下身子，脸贴近了赵玄，在他的面前轻声说道。
“你会觉得倒掉才是正确的选择，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想成为倒牛奶的人啊。
是不是连你们自己都觉得，这些牛奶本来就应该在我们的手里掌控着？”
老板嬉笑着，他将脚从赵玄的胸口挪开，然后费劲地蹲下自己肥胖的身躯，尽可能和赵玄齐平。
“那些萤火蛊，本来就是无主之物，凡人也一样可以抓到。
可为什么除了蛊楼之外，没有其他售卖的地方呢？
那是因为我们将它们全部都垄断了，所以想卖多贵就卖多贵。
你觉得我卖十两银子和卖一百两银子哪个更赚啊？”
老板开口问了一个答案都摆在面前的问题。
可赵玄却反而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和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眼见赵玄不开口，老板便自问自答起来。
“告诉你吧，都不赚。
银子对于蛊师来说算什么？
不过是黄土一捧罢了。
只要我想，随手就能抓来一只萤火蛊，可以一铜板卖给你一只，甚至送你十只都可以！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要卖钱吗？”
老板说到最后，还伸出手来在赵玄的脸上拍了拍，示意他赶紧回答。
赵玄怒视老板，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可他只是一个凡人，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
“因为你们将蛊虫全都掌握在手里！
给我们留下那似有实无的翻身渠道，让凡人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白白奋斗一生！
归根结底是为了让我们不可能成为倒牛奶的人！”
赵玄话音刚落，老板便一边鼓着掌，一边挣扎着站起身来。
“聪明！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真不愧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空中刺眼的太阳，脖子上的肥肉即便是仰起头也依然是一层一层的。
其掌心再次涌现出墨色的冷焰，这火焰能够轻易地在几息之间将木柴焚烧成灰，倘若落在人的身上只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不玩了，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放心我的鬼焰蛊不烫，闭上眼睛一晃神的工夫就没感觉了。”
老板的右掌缓缓倾斜，掌心凝聚的火焰仿佛像是流水一样将要涌出。
可在那鬼焰即将洒落之时，他又止住了自己的手掌，发出了一声叹息。
“哎，好歹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就这样亲手杀了你，就好像是亲手杀了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倾斜的手掌重新摆正，鬼焰渐渐消失不见。
“算了，反正你被怪病缠身，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天了。
你自己看看那满身的伤疤，与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也算是解脱了。”
说罢，老板果真放过了赵玄，转身离去。
离开时，他的嘴里还在吹着欢快的口哨，好似多年平静的生活终于在今天有了曲折波动，让他多了几分乐趣。
至于他嘴里的话，全当个玩笑话听听就得了，倘若真是因为从小看着赵玄长大，所以不愿意杀死赵玄，便不会做出放走萤火蛊这样的事情出来。
他不过是虚伪地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好似饶了赵玄一命便是他的善良，实际上他只是在延长赵玄的绝望和痛苦。
让他感受时间和生命的流逝，最终独自一人等待死亡，死于孤寂。
他的身影消失之前，背对着赵玄摆了摆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成为蛊师，放心，你也会变得和所有人都一样。
可惜啊你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