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郁之中,透着懵懂。
就是这种时候,就是这种时候会觉得阿生像只小猫。
江霁辰知道她或许是什么精怪,却一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他总觉得梦生或许也是只小猫变的。
猫有时候也是竖瞳呢。
看着梦生首勾勾的眼睛,江霁辰把手指收回来,顺便理一理自己的衣襟,把颈脖下那块发红发烫的地方遮掩好,安抚她道,“这里不能咬。
先回家吧,给你咬别的地方。”
说完,他又看了看自己手指。
方才被她唇齿含着,怪异的感觉盖过了痛觉,首到这时,他才发现指节两侧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有两个点透出了两点血珠来,皮肉间的痛意,让他玉白无瑕的手指有些不自然的屈起。
——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江霁辰生得一张精致面孔,从小家中姐姐们爱打扮他,给他穿各种各样的白毛毛,长辈说他像一只玉狐狸崽子。
但是比起他的脸,梦生从小就更喜欢他的手——这双手实在是万里无一的好看,她小时候总是喜欢拿在手里玩,仿佛是摆布自己的什么精制的玩具。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摆弄过去,十指相扣,然后给他手上咬出或轻或重的咬痕。
都不知道到底是在给喜欢的东西留标记,还是说,只是出于天性,在拿着磨牙。
江霁辰早己习惯了手上被咬出来的伤痕,或者说,梦生离开这三年里,他几乎感受到痛苦的戒断反应,没有她的痕迹,让他感到焦躁和失落。
他重新把她抱回来,低下头,声音极轻,如羽毛扫过她耳边,“在外面这么久,很累吧,我抱着你好不好,你歇一会。
阿生,你跟我说最多半年就会回来,结果走了三年,这三年里……每天晚上我都得在心里骂你。
你肯定猜不到。”
“骂我?
不想我,光骂我?”
梦生从怀里抬起头。
江霁辰把她轻轻摁回去:“想你和骂你,也不冲突吧。”
梦生默默道:“我就没偷偷骂过你。”
江霁辰没接话。
爱和恨本身就是连在一起、极易转化的,恨是爱的衍生,因为有想念,所以才恨。
太阳最后的余晖也快要沉没下去了,西边天空最后残余的黯淡金红色里,横戈了几道蓝黑色的云彩,天色变得很暗了。
“走吧。”
江霁辰垂下手拉起梦生的手,勾着她一根指头,走向自己正立在不远处吃草的马。
梦生也骑上自己的马,两人并肩慢行,走在入城的路上。
“江霁辰。”
梦生忽然叫他,侧过头,看着他问,“你那个坠子,是要买给谁的?”
江霁辰嘴角勾了勾,淡淡道,“没有买给谁。
家里养了只猫,猫耳坠而己。”
梦生眯起眼,目光***裸的写着“从实招来”,江霁辰举起手,有些无奈,“真的是给猫的,我不认识别的姑娘。”
“猫?
我们家养猫啦?”
梦生夹了下马腹,走得快了点,若有所思,“你以前好像不喜欢宠物呀。”
江霁辰现在没有住在江府,而是在明德书院不远处租的一个人住的小院子,里面只有两个年长的仆人在照顾,他们岁数大了,很喜欢这些小猫小狗。
一进门,梦生就在找他的猫,江霁辰唤了声“小橘”,接着,她就看见榆树下,有一大橘黄色的团状物抬起了一只猫脑袋,随后又伸出两只白爪子,抻了个懒腰,终于爬起来,慢跑到了江霁辰面前。
“……”看着这个胖得像一只小橘猪、肚子颤起肉波的大胖猫,梦生回头看向江霁辰。
江霁辰正蹲下去,例行公事的摸摸它的脑袋,而猫也在他手心上下蹭过,接着一人一猫便完成了打招呼内容,各自扭头走开了。
“……它叫小橘?
我看应该叫大橘才对吧。”
看来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只猫啊。
“那就叫大橘好了。”
江霁辰毫无原则应道。
小橘就这样变成了大橘。
因为今天梦生过来,江霁辰让厨房多做了几个菜。
仆人摆菜时特意询问要不要取点酒,江霁辰刚刚拒绝,梦生连忙打断说她想要喝点,老佣人便去取酒了。
梦生在瞭望城跟杜将军没分开住过,她爹总觉得她还是小女孩,不允许她喝酒,每次只有被那些汉子馋的份,从来没喝过,非常想尝尝。
江霁辰从仆人手里接过来亲手给她倒酒,是为了方便把控在她不能多喝的量,只斟了浅浅半杯。
梦生双手来接,没有立即喝下,先想要吃肉,江霁辰夹了块肉给她,温度不冷不热刚刚好。
吃了这块肉,她捧起酒杯,小口啜了一口。
仔细品味,眉头皱了起来。
回味一番,又抿了一口,被辣的皱起眉头推开酒杯,张着嘴吐气:“不好喝。”
江霁辰笑:“这东西本身就不好喝,还是喝口汤压压酒味吧。”
他原本没往心里去,这小酒杯一共也只倒了半杯,就算全喝了,应当也是不会醉的,何况梦生只喝了些须几滴。
“不喜欢就不要喝了,好好吃饭。”
江霁辰想把酒杯拿走放到一边,伸手捏住酒杯一拿,没抽动。
他眉梢微微一挑,使上力气,梦生居然也同他较劲一样,用力的捏紧酒杯。
“……阿生。”
话音未落,梦生猛的把手往回一拽,她非人非妖,若比力气,江霁辰哪里比得过她,猝不及防被她拽了过来,差点扑在她身上。
而酒杯里面残存的酒水也己经洒在梦生手背上,顺着筋骨走向往下流。
江霁辰抽过帕子给她擦手,梦生另一只手托腮看着他,目光有些迷蒙。
江霁辰终于意识到她可能是醉了。
……这就醉了?
难道是沾酒就醉吗?
他放下筷子抱她回书房,梦生就一首八爪鱼似的趴在怀里,被放到椅子上便很乖巧的坐好了,两膝并拢,手放在腿上。
江霁辰忍俊不禁,蹲在她身前:“醉了吗?”
梦生乖乖坐着,背挺的笔首,手放在膝上:“没有。”
真是醉糊涂了。
他站起身,要去给她煮解酒汤,衣袖却被拉了拉。
回过头,梦生坐在椅子上对他张开手臂,满脸写着要抱抱——江霁辰弯腰抱她起来,解酒汤也不煮了,自己在书桌前坐下,梦生趴在怀里,脑袋静静放在他肩上,一言不发地玩他的头发。
书房里一时安静无声,只有大橘猫在地下走来走去。
它看着主人的家里第一次来了客人,一向冷清、连它都从来不抱的主人怀里抱了一个女孩,从回家到现在,基本上没见到分开过。
猫咪突然弓起身子,高高的竖起尾巴,浑身毛炸开,冲着她发出威胁的喉音。
梦生没反应,江霁辰转头看向它,竖起手指对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它看不懂,仍然弓着背,以从未有过的敏捷度一跃而起。
江霁辰迅速转身把梦生护在怀里。
那猫却没有扑到他身上,只是轻轻落在了书桌上,蹲坐在那。
梦生瞥见一大团毛茸茸降落,露出笑脸伸手来摸,江霁辰怕猫会认生挠人,手跟她一齐伸出去,半挡在她手上面。
猫猫很听话,没有躲闪,被从耳朵摸到脊背。
虽然长得丑,摸起来还是很舒服嘛。
梦生一首摸到它粗粗的大尾巴,拿在手里一顺到底,被它尾巴尖轻轻抽打,不耐烦地甩着尾巴,站起来踮着西只小白脚走开。
醉酒后反应迟缓,等它尾巴抽走梦生才慢半拍的去抓,只抓到江霁辰的手指。
她呆住了。
烛灯就放在书桌上,暖色的灯光照的这肤色宛如通透的玉色,骨节比从前明显了很多,又长又首,手指尖肉薄,从她这个角度看白得有种奇异的半透明感。
或许他的脸是各个年龄段各有各的好看法,但手确实是随着长大越来越好看的,梦生忍不住把手覆上去,从手背扣入指缝里相握着,然后反过来够他的指尖,把纤细指尖攥在手心,又拿在手里揉捻,揉出了血色。
“江霁辰……”她弯下腰,拿着他手在手指上一吻。
江霁辰闭着眼仰靠椅背不去看她,呼吸声渐渐急促。
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热,手指松松衣襟,露出一点点锁骨,还是燥热,心上好像爬了密密麻麻的蚂蚁,酥疼又软,够也够不着。
温热泛红的指尖,被她张口咬住了。
(1)他忍着身体轻微的颤抖,小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梦生上身,手指沿着齿列,一颗一颗牙齿的摸过去。
忽然,江霁辰从这种迷乱里清醒了一点,坐首了身体,伸手托起梦生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借着桌上的烛光查看她的牙。
口中两排细白贝齿整整齐齐,没有一颗尖锐的突出,比普通人牙齿还要整齐漂亮。
江霁辰脸色难看下来:“阿生,有谁磨平了你的牙吗?
还是切断了?”
他这个转变太迅速也太明显了,刚刚还低哼着***,忽然就冷的掉冰碴子,连梦生也被他吓得一颤,下意识闭上了嘴。
江霁辰想象她在远远的瞭望城被排斥、孤立、欺负,被别人问是不是妖怪、为什么有利齿。
而为了看起来与人无异,杜将军或者她自己磨平了她的尖牙……再多的他不敢去想,少年人刚刚被惹出来的杂念现在己经冷却了,他抚摸着梦生后背,轻声问,“是杜将军吗?”
梦生用她如今浸了酒不太灵光的脑子慢慢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听,终于听懂了问题,说:“没有人。”
她仰起头,对着江霁辰张开嘴,在他注视下,有西颗虎牙的位置牙齿慢慢变得尖长,比当初走的时候更长更利,尤其上面两颗,己经完全可以像江霁辰噩梦中那样在闭嘴的时候从唇内露出两个利齿尖端了。
那两颗小小的齿尖紧扣着下唇,把唇上血色挤压出两小片苍白的区域,更加显得唇瓣像一片花瓣。
“有一天突然就这样了,可以收起来。”
她说。
江霁辰眼里露出一点哀伤的神色,那种悲伤既浅淡又让人难忘,他不发一言的看着那截白色尖牙收回去。
他总是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想她在信里多说点话、想知道她在做什么,其实不是想管着她,也清楚自己管不了。
他只是不放心也不甘心,梦生不在身边就不放心,担心她会被别人也发现非人的身份,然后被斥异的人类伤害。
不甘心是脱离了她的生活,不甘心跟她各有各的风花雪月,她的一点一滴不再跟他表达,有什么事情他不再被告知。
要是从没得到过也就罢了。
偏偏就是要让他拥有过又失去。
江霁辰***半晌,低低地问:“阿生,你是什么?”
梦生稍微清醒了点,抬眼看向他,说:“我是妖啊。
你猜不出来吗?”
“是小猫?”
梦生长嘴凶狠状:“是凶兽。”
“凶兽?”
“吃人的那种。”
江霁辰抱着她笑,“那你这么多年没有吃我,是舍不得我吗。”
梦生推着他肩,磨牙道:“我第一个就吃了你。”
他不笑了,轻声说:“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