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坐在技术队办公室角落的一台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下颌绷紧的线条。
老张——技术队那个头发花白、总是眯着眼睛看屏幕的老刑警,坐在他旁边,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偶尔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咂嘴声。
空气里弥漫着机箱散热的风扇声和淡淡的***味道。
“墨哥,你确定要查这个?”
老张推了推厚厚的眼镜,侧头看了林墨一眼,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林墨以“协助朋友调查”的名义找他,但他干这行几十年,嗅得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确定。”
林墨的声音不高,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那里正显示着母亲转发过来的,林雪失联前最后发来的几条信息。
最后一条,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林雪,站在一个看起来极度奢华宽敞的酒店房间落地窗前,窗外是模糊的、仿佛属于某个热带城市的璀璨夜景。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举着红酒杯,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背景里的大床柔软,水晶吊灯折射着浮华的光。
附言是:“哥,妈,看!
这边环境超棒!
公司安排的酒店,比五星级还好!
项目前景一片大好,老板说做好了月入十万不是梦!
等我站稳脚跟,接你们过来玩!
[爱心][奋斗]”下面,跟着一个蓝色的、诱惑力十足的招聘链接——“环球星途:拥抱东南亚电商蓝海,百万年薪不是梦!”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
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急于向家人展示自己的幸运和未来的光明。
但林墨的瞳孔,却在那张笑容和那段文字上,一点点收缩。
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背景。
“这链接……”老张嘟囔着,点开了那个招聘网址。
页面设计得相当专业,公司介绍、发展历程、团队风采、合作伙伴LOGO一应俱全,高薪职位,优渥待遇,报名入口简单醒目。
“典型的皮囊网站,”老张一边操作一边说,“壳子光鲜,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勾当。
我追踪一下。”
林墨没说话,他的视线落在妹妹的脸上。
那笑容是真实的,带着涉世未深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但她知不知道,这笑容此刻成了诱饵的一部分?
或者……她发出这条信息时,本身就己经处于某种控制之下?
那眼神深处,是否有一丝被强行掩盖的恐惧?
他看不出来。
照片像素很高,笑容无懈可击。
这让他心头那股寒意更重。
老张打开了几个林墨不太熟悉的追踪软件,界面复杂,数据流不断滚动。
他输入网址,开始逆向追踪服务器IP、分析网站代码的隐藏信息、排查网络跳转路径。
“服务器用的海外代理,层层跳转……有点意思。”
老张眯着眼,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更快了,“像是在跟我们捉迷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墨感觉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被无形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冰冷而滞涩。
技术队的其他同事偶尔投来好奇的一瞥,但都被老张用眼神挡了回去。
突然,老张的动作停住了。
他盯着屏幕上最终定位到的一个IP地址段,反复核对着旁边的地理信息数据库。
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松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墨,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确认后的沉重:“墨哥……定位到了。
最终源IP地址,经过三次跳转后,稳定指向的区域是……”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意说出那个答案,但还是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缅北。”
“具***置?”
林墨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无法精确到建筑,但根据IP段分配和基站信号范围交叉验证,大概率集中在……勐波县附近。
那里是……”老张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己经不言而喻。
那里是几个大型电诈园区的聚集地,是之前那些卷宗里反复出现的地名,是罪恶滋生的温床。
“勐波……”林墨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一块冰冷的铁。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可能只是信号不好”、“可能只是项目保密”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砸得粉碎。
照片里妹妹那灿烂的笑容,与“缅北”、“勐波”联系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残酷的画面。
那月入十万的梦想,那接家人去玩的许诺,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毒药,浸泡着谎言和绝望。
她不是在考察什么光明的前途,她是主动走入了,或者更可能的是,被诱骗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那个看起来奢华无比的酒店房间,很可能就是囚禁她的牢笼之一。
“这个网站,”老张指着屏幕,“是个典型的‘钓鱼’入口,专门针对国内想赚快钱的年轻人。
信息提交后,会首接转到他们的内部系统,后续就是安排偷渡、控制人身自由……”林墨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技术队里其他人都被这动静吸引,看了过来。
他顾不上这些目光。
胸腔里有一股炽热的岩浆在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发出来。
愤怒,针对那些设下陷阱的恶魔;恐惧,为妹妹此刻可能面临的处境;还有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烧殆尽的无力和自责!
他是一名警察!
他本该保护家人免受这种伤害!
可现在,他的亲妹妹,就在他眼皮底下,被拖入了那个他有所耳闻却无力触及的深渊!
“墨哥……”老张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担忧地喊了一声。
林墨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铁锈的味道。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老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把追踪记录,IP确认信息,还有这个网站的分析报告,都发我一份。
加密发送。”
“这……不合规矩啊墨哥。”
老张有些为难。
私自调用技术资源核查非案件关联信息,己经是擦边球了,还要带走数据……“发给我!”
林墨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眼神里有一种老张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老张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好。”
林墨没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技术队。
走廊的灯光在他眼前晃动,那些关于缅北的卷宗内容,那些受害者的哭诉,妹妹的笑脸,交替闪现。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几乎是粗暴地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私人的加密U盘。
老张的邮件己经发了过来。
他迅速将文件下载、保存。
然后,他做了一件违反纪律的事情——他清除了自己在技术队电脑上所有的查询和操作记录。
动作熟练而迅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那张酒店房间的照片无比清晰。
妹妹的笑容,窗外的霓虹,柔软的大床……这一切的“美好”,都指向了那个确切的地狱坐标——缅北,勐波。
线索,断了。
又或者说,线索,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指明了方向。
他知道,常规的报案、等待、跨境协查……对于那个法外之地,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妹妹等不起。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个内部通讯录的图标上。
之前让老张查的“蛇头李”的信息,应该己经有回复了。
一条通往黑暗的道路,在他面前清晰地铺开。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妈,”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有线索了。
小雪可能……在境外参与了一个封闭式项目,暂时联系不方便。
你别担心,我会处理。”
安抚好几乎要崩溃的母亲,他挂断电话。
办公室的窗户映出他此刻的身影,挺拔,却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
尘封的卷宗,冰冷的IP地址,妹妹强颜欢笑(或许)的照片……所有这些,最终汇聚成一个无法回避的抉择。
他需要亲自去那个深渊里,把妹妹带回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