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死寂的黑暗,如同实质,将路发紧紧包裹。
洞穴深处,他蜷缩在最角落的岩石缝隙里,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最细微的呼吸声都拼命压抑着。
外面部落的方向,各种可怕的声音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哀嚎、建筑倒塌的轰鸣,以及那些黑袍修士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呼喝声。
每一种声音,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赖菊消失了。
那个笑容像乌山阳光一样温暖的赖菊,那个会嗔怪他磨刀太用力的赖菊,那个在最后时刻露出他无法理解的眼神的赖菊……就在他眼前,被一道光吞噬了。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她最后的话语,如同鬼魅的咒语,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不要相信什么?
不要相信她死了吗?
可那悬崖边空无一人的景象,那缕飘落的焦黑衣角,又如何解释?
一种比恐惧更深刻的情感在他胸腔里疯狂滋生——那是无尽的迷茫和一种被巨大命运玩弄的屈辱。
他就像一只懵懂的虫豸,被困在一张看不见的巨网中,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一切被撕碎,却连敌人是谁,为何如此,都一无所知。
愤怒、悲伤、疑惑、无力感……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尝到了咸腥的血味,那是他自己将嘴唇咬破的结果。
为什么?
为什么乌山部会遭此大难?
为什么那些强大的修士会针对他们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部落?
赖菊结出的那个法印是什么?
她到底是谁?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更深的黑暗。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外面的厮杀声、哭喊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部落,完了。
这个认知像冰水一样浇遍路发全身。
长老、勇士、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叔伯、一起玩耍的伙伴……都没了。
只有他,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毁灭欲涌上心头。
活着?
像赖菊说的那样活下去?
这样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他心神失守,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身体的更深处!
仿佛某种沉睡亿万年的古老机关,被强烈的负面情绪这把钥匙,轻轻触动了一下。
路发浑身猛地一颤。
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心口偏下的位置,一股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暗紫色气流,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苏醒了一瞬。
这气流……他并不陌生。
在他以往的噩梦中,在那无尽坠落和厮杀的尽头,似乎总是弥漫着这种令人心悸的暗紫色光芒。
他一首以为那只是梦魇的色彩。
但现在,这感觉如此真实!
随着这股气流的悸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在他心中升起——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想要“撕碎”眼前这一切的暴戾!
撕碎这黑暗,撕碎这洞穴,撕碎外面那些黑袍人,甚至……撕碎这该死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命运!
他的双眼在黑暗中瞬间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紫意,视觉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连洞穴石壁上细微的纹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力量感,开始在他枯竭的体内流淌。
这是……什么?
路发惊骇地内视着自身的变化。
这绝非乌山部传承的粗浅蛮功所能解释!
“咦?”
一声轻咦,如同鬼魅,在洞穴入口处响起。
路发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暗紫色的气流和突如其来的力量感如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在极端压力下产生的幻觉。
一个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洞穴外。
他似乎并未刻意寻找,只是随意一扫,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路发藏身的缝隙。
那目光冰冷、淡漠,带着一种审视蝼蚁般的好奇。
“倒是藏了个有点意思的小虫子。”
黑袍人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干涩,“方才似乎有一丝……很古怪的波动。
是错觉么?”
他缓缓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巨大吸力瞬间产生!
路发感觉自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整个人被硬生生从岩石缝隙里拖拽出来,重重摔在洞穴中央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抬起头,看向那个带来毁灭的黑袍人。
黑袍人俯视着他,兜帽下的阴影里,两点猩红的光芒微微闪烁,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根骨寻常,气血孱弱……乌山部的蛮血也稀薄得可怜。”
黑袍人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罢了,带回去,或许还能做个试药的‘人蛹’。”
人蛹?
路发听不懂这个词,但本能地感受到了这个词背后所代表的极致恐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想要反抗,想要挣扎,但在那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黑袍人不再多言,袖袍一卷,一股黑烟将路发笼罩。
路发只觉得天旋地转,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他脑海中最后定格的,不是黑袍人猩红的双眼,也不是部落冲天的火光,而是赖菊在强光中消失前,那决绝而复杂的眼神。
不要相信……活下去……这两个矛盾的指令,如同两颗矛盾的种子,伴随着那缕神秘的暗紫色气流,一同深深埋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魔种,己悄然种下。
而培育它的土壤,将是接下来无穷无尽的绝望与挣扎。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