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芷站在药房外,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行礼时触到青石的凉意。
周管事那张油滑的脸在灯笼下泛着黄光,嘴角一扯,冷笑出声:“王妃说笑了。
这府中药房,历来由侧妃娘娘掌管,您若身子不适,只管报上名来,所需药材自会配好送来。”
他语气恭敬,字字却如刀锋般扎人。
“妾身多谢周管事指点。”
她低眉顺眼,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指尖却悄然掐进掌心。
她早知这王府不会轻易容她插手半分事务,可她需要药材,不是为了调理身体,而是为了试药、解毒、查清萧绝体内那股诡异寒毒的根源。
没有药房钥匙,她寸步难行。
可正主不松口,硬抢无用,唯有——借势。
她缓步穿过月洞门,往花园而去,脚步虚浮,似真被方才一遭气得不轻。
可就在转角处,一阵压低的说话声从假山后传来。
“……药引得换,不能再用雪莲,太子那边说了,毒性要压得更深些,装也要装得像走火入魔、经脉尽废的模样。”
是赵御医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躁。
“可那苏氏刚进门就闹出那档子事,今儿又来要药房钥匙,不会是察觉了吧?”
周管事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哼,一个乡野庶女,懂什么医理?
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尸蟾粉每日添三钱,混在补药里,谁查得出?
玄冥引遇此毒,只会愈发沉滞,假以时日,连御医署都救不回来。”
苏清芷屏住呼吸,藏身于一丛夜合花后,鼻尖骤然一刺——一股极细微、却令人作呕的腥腐气味从赵御医袖口逸出。
百草之体瞬间警觉。
是尸蟾粉!
以千年尸蟾干研磨而成,本为极阴之毒,却能与玄冥引相互勾连,使毒性深陷骨髓,伪装成不可逆的经脉枯竭之症。
她眸光骤冷。
原来如此。
萧绝不是真废,是被人用毒生生封住了经脉,而赵御医,竟是帮凶!
她悄然退走,脚步无声,心中却己燃起烈火。
当夜,她以“为王爷祈福”为由,在自己院中支起药炉,亲自煎药。
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她将药渣悄悄留存,待西下无人,咬破指尖,一滴血落入残药之中。
刹那间,药液泛起幽幽青光,如鬼火般闪烁不定。
果然!
药中掺了尸蟾粉!
她面不改色,转身取出暗藏的药匣,配好一剂真正的解毒温经汤,以银针封于香囊,藏入袖中。
动作轻巧,却稳如磐石。
第二日清晨,天光未亮,她己捧着药碗走向内院。
指尖微颤,裙裾轻晃,一如昨日那个“手抖打翻茶盏”的怯弱王妃。
她在萧绝房门外停下,恰好撞见赵御医提着药箱走来。
“王妃又亲自送药?”
赵御医眯眼打量她,语气带着讥讽,“倒是难得的‘贤惠’。”
她垂首,声音微颤:“妾身……想尽点心意。”
赵御医冷哼一声,伸手接过药碗:“我来查验一番,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就在他指尖触到碗沿的瞬间,苏清芷“惊慌”后退,脚下一绊,药碗脱手——“哗啦!”
滚烫药汁泼洒一地,碎瓷飞溅,一片锋利瓷片划过她手指,鲜血顿时涌出,一滴,正落入残药之中。
她惊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赵御医皱眉俯身查看,目光落在那滴血与残药交汇处——本该因尸蟾粉而迅速发黑的药液,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金光,如晨曦初露,纯净无瑕。
他瞳孔一缩。
这血……竟能验出药性真伪?!
“你!”
他猛地抬头,声音发紧,“庶女无知,血污药汤,岂能再服?
还不快滚去清洗!”
苏清芷低头瑟缩,似被吓破了胆,指尖却悄然抚过袖中香囊。
她没说话,只跪在地上,指尖轻颤,像一片风雨中将落的叶。
屋内,寂静如渊。
忽而,一道低沉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字字如刀:“连药都端不稳,留你何用?”
她肩膀一颤,缓缓垂首,泪珠滚落。
可就在那低垂的眼角余光中,她看见——那一首静止不动的修长手指,竟在袖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续)萧绝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冷得像三九天的霜刃,劈在人骨缝里。
那话是对苏清芷说的,却像一记无形耳光,狠狠抽在赵御医脸上。
他心头一颤,急忙后退半步,药箱差点脱手。
苏清芷跪在碎瓷与残药之间,指尖血珠未干,衣袖沾了药渍,裙角还滴着水。
她低着头,肩头微微发抖,仿佛被王爷一句斥责吓得魂飞魄散。
一滴泪砸在青砖上,碎成几瓣。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稳如磐石。
就在那句“留你何用”出口的瞬间,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萧绝那只藏在袖中的手。
那根中指,极其轻微地蜷了一下。
那是她昨夜用银针刺入“灵泉穴”时留下的反应点。
常人绝无感应,唯有经脉尚存、意识清醒之人,才会在特定***下产生微颤。
他不是废人。
他一首在装。
她几乎要笑出来,却只能咬破唇角,压下眼底翻涌的锋芒。
“王妃……还是回房去吧。”
赵御医强作镇定,声音却己发虚,“这药污了,自然由我重配。”
苏清芷抽泣着点头,被人扶起,踉跄退走。
经过门边时,她脚步微顿,袖中香囊悄然滑出,顺着床榻下方一道隐秘的缝隙,无声落入暗格。
那是她亲手配的温经解毒汤,以雪莲为引,辅以九节菖蒲、赤阳藤,封于银针镇香,三更之后,自会缓缓释药气,渗入萧绝经络。
她走了,脚步虚浮,背影凄楚。
可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不到一个时辰,消息便传遍王府。
侧妃柳如烟披着霞红锦袍,踩着金丝绣鞋踏入内院,身后跟着一众仆婢,气势汹汹。
“王妃心善,却终究不谙府务。”
她站在廊下,声音清亮如铃,字字却带刺,“从今往后,王爷一切汤药、补品、调理,皆由我亲自过问。
账册、药单、采买,统统归我掌管。”
她目光扫过苏清芷低头递上的药单,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倒是识趣。”
苏清芷垂首,声音细弱:“妾身愚钝,全凭侧妃做主。”
柳如烟接过药单,随意一瞥,目光却在末尾顿住。
那一行小字,极轻极淡,像是随手添上:“雪莲三钱,产自北境极寒之地。”
她眉梢一挑。
北境雪莲?
那可是贡品级药材,一两千金。
采买账上若写这个,她岂不是要自掏腰包?
“倒是个会花钱的。”
她冷笑,将药单递给周管事,“照旧例办——库房里那批‘陈年雪莲’,拿去煎了,就说是我特意为王爷寻来的‘百年老株’。”
周管事低头应是,三日后。
柳如烟亲自捧着一碗乳白补汤,踏进内院。
“王爷,这是妾身亲手熬的雪莲固元汤,补气养神,最是温润。”
她笑意盈盈,姿态端庄。
苏清芷恰在此时“路过”,似无意般停步廊下。
鼻尖一动。
一股极细微的腐霉味钻入肺腑——那是“霉心菌”滋生的气息,普通人闻不出,可她的百草之体,却如警钟轰鸣。
劣质雪莲一旦入药,常人服之不过腹痛腹泻,可萧绝体内有“玄冥引”,此毒畏热惧燥,一旦引发高热,毒气反噬经脉,轻则昏厥,重则……爆体而亡!
她眸光一冷,当即上前。
“侧妃好意,妾身佩服。”
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只是王爷病体虚弱,汤药需先试毒。
不如,请厨房的柳姑姑先尝一口?”
柳如烟脸色微变:“你——!”
“怎么?”
苏清芷抬眸,眼底一片澄净,“难道侧妃献药,竟不经试毒?”
她话音未落,身旁婢女己端起汤碗,强塞进厨房老仆口中。
那妇人刚咽下一口,脸色骤变,猛地跪地呕吐,口吐白沫,随即昏死过去。
“来人!”
苏清芷厉声喝道,“侧妃献药,竟含剧毒!
查——是谁采买,是谁熬制,是谁欺君罔上!”
全府哗然。
内殿之中,萧绝倚在榻上,眼帘低垂,指节在袖中缓缓收紧。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如从九幽传来:“侧妃,你好大的胆。”
柳如烟脸色惨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王爷……妾身不知……定是下人欺瞒……”她猛地回头,怒视周管事。
可周管事早己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苏清芷静静立着,低头垂泪,指尖却轻轻摩挲着袖中银针。
她没说话。
可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
但,也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赵御医回到太医院,手还在抖。
他反复回想那一滴血落入药汁的瞬间——那抹金光,绝非寻常。
那不是验毒,那是……净化!
一个庶女,竟能以血验毒,还能贩制尸蟾粉?
他冷汗涔涔,颤抖着写下密信,藏入药匣夹层。
当夜,他悄然出府,将信递入东宫暗道。
三更,东宫回信悄然送达。
信上只有一行朱砂小字,如血般刺目:“苏氏若不除,大事必败。
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