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最后一页画正字的地方,今天添上最后一笔。五个正字,整整齐齐,刚好二十五个。
两年零五个月。我合上账本,塞进床头暗格里。这玩意儿,比王爷送我的定情信镯重要多了。
外头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急。王府管家老钱那张皱巴巴的脸探进来,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王妃…王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他嗓子眼发干。
我正对着铜镜,往唇上点最后一点口脂。镜子里的人,柳叶眉,杏核眼,下巴尖尖。这张脸,
七分像一个人。像王爷心尖上那个,死了三年的白月光,柳如烟。“慌什么,
”我慢条斯理地抿了抿唇,让那点嫣红晕开,“天塌了有王爷顶着呢。
” 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带着点柳如烟特有的、仿佛随时要断气的飘忽感。
伺候我的丫鬟小桃,肩膀可疑地抖了一下,赶紧低头。
老钱脸上的褶子更深了:“王妃…您还是快去看看吧…那位…那位柳姑娘…她…她回来了!
”铜镜里,我点口脂的手指顿住了。哦豁。正字画满了,东风也来了。
前厅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我那名义上的夫君,端王萧承煜,正死死攥着一个白衣女子的手。
那女子弱柳扶风,脸色苍白得像刚刷的墙皮,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含着泪,欲落不落,
真真是我见犹怜。她活脱脱就是画像上那个柳如烟,只不过画像上是死的,眼前这个是活的。
“王爷…如烟…如烟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您了…” 柳如烟的声音带着颤,
比我的模仿更天然,更惹人心碎。萧承煜眼圈都红了,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冷面王爷的样子,
他声音哽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如烟,你受苦了…”我抬脚迈过门槛,
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厅里抱头痛哭主要是柳如烟在哭,
萧承煜在红眼的两人,终于注意到了门口多出个人。萧承煜看见我,
脸上的激动和怜惜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混合着尴尬和复杂的神色取代。
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柳如烟的手,却被柳如烟柔弱无骨地反握得更紧。柳如烟也看向我,
那双含泪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
然后便只剩下纯然的惊讶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她微微往萧承煜身后缩了缩,
怯生生地问:“王爷…这位姐姐是…?”萧承煜喉结滚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语气尽量平稳,但带着点不容置疑:“这是…康氏,府里的王妃。”他顿了顿,又转向我,
声音放得平和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思:“阿珏,这是如烟。她…当年坠崖,
幸得世外高人相救,这些年一直在养伤,如今才得以归来。”哦。世外高人。真巧。
早不救晚不救,偏偏等我这个替身坐稳了王妃之位,卷了王府不少油水,
正字都画满了的时候救回来了。这高人怕不是掐着点下山的。我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脸上却绽开一个惊喜交加、毫无破绽的笑容,几步上前,热情地想去拉柳如烟的手:“呀!
竟是柳妹妹!老天开眼!王爷日日思念妹妹,茶饭不思,如今妹妹平安归来,
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的声音依旧轻柔,但比刚才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激动。
柳如烟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手被我抓住,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着:“王妃姐姐…客气了…”萧承煜显然被我这“深明大义”、“贤惠大度”的表现感动了,
看我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和赞许。他大概觉得,我这个替身,
真是识大体到了极点。“妹妹一路辛苦,身子又弱,快别站着了。
” 我亲热地扶着柳如烟的胳膊,把她往主位旁边的侧位上引,“王爷,您也坐呀。老钱!
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柳姑娘上最好的参茶,压压惊!库房里那盒老山参,赶紧炖上!
”我像个真正热情好客的女主人,指挥得团团转。柳如烟被我按在椅子上,神情还有些懵。
萧承煜也坐下了,看看我,又看看柳如烟,眼神在两个“如烟”之间飘忽,
表情复杂得能开染坊。戏台子搭好了,角儿也齐了。我这个临时顶替了三年多的角儿,
该识相地让位了。当晚,萧承煜理所当然地宿在了柳如烟暂住的“烟雨阁”。
据说叫了三次水。消息是小桃打探来的,小丫头一脸鄙夷:“呸!狐媚子!王妃,
您真的一点都不气?”我正对着灯,仔细检查我这些年的“劳动成果”——厚厚一沓银票,
都是京城最大钱庄“汇通天下”的票子,全国通兑。还有几盒小巧但成色极好的金锭子,
几包碎银子。这是我这几年,靠着模仿柳如烟得来的宠爱,一点一点,
从王府公账上、从萧承煜的私库里、从各府夫人小姐的“孝敬”里,抠出来的。“气?
”我小心地把银票按面额大小理好,头也没抬,“气什么?气他去找他的心上人?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把理好的银票用油纸包好,
塞进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袱最底层。“小桃,你气,是因为你觉得王妃这个位置,
本该是我的。可我从坐上这个位置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它是柳如烟的。
我不过是个…临时看摊儿的。”小桃张了张嘴,
眼圈有点红:“可是…王爷他对您…”“嘘——” 我把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像柳如烟。现在正主回来了,我这赝品,
自然该退场。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我拍了拍那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
“您…您真要…” 小桃看着我收拾东西,明白了。“当然。”我斩钉截铁,“再不走,
等着看他们在我眼皮底下卿卿我我?等着柳如烟身体‘养好’了,
给我这个占了她位置的‘姐姐’上眼药?等着哪天王爷觉得我这个赝品碍眼,
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送我归西?” 我摇摇头,“你主子我,惜命得很。更爱钱。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套丫鬟衣裳:“赶紧换上。今晚就走。”“今晚?”小桃惊了,
“这么急?”“夜长梦多。”我麻利地脱掉身上华丽的王妃常服,换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裙,
“柳如烟刚回来,王爷正稀罕着,王府上下注意力都在烟雨阁。
管家老钱估计还在盘算明天怎么给柳姑娘接风洗尘。守卫也松懈。现在不走,等他们回过神,
我这包袱里的东西,可就走不了了。” 这包袱里,是我攒下的绝大部分身家。
王府库房里那些笨重的金银器皿、古董字画,目标太大,我拿不走。
我只拿走了萧承煜私库小匣子里一沓没记号的银票和他几件方便携带的珍玩。公账上?
那倒没动,动了容易查。我的钱,都是“合规”攒下的月例、赏赐和变卖的“礼物”。
子时刚过,王府里除了巡夜的梆子声,一片寂静。我和小桃扮作两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
挎着个不起眼的包袱,低着头,熟门熟路地避开几处明哨,溜到了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
这里围墙外面,就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墙角根下,放着一个恭桶车。没错,恭桶车。
王府每日清理夜香的通道。小桃捏着鼻子,脸皱成一团:“王妃…真要钻这个?
”“什么王妃,叫小姐!”我低声纠正她,自己也屏住呼吸,“这是最安全的道儿!
谁会查运夜香的车?快,把包袱塞进最底下那个空桶里!” 我们俩忍着冲天异味,
把装着金银细软的包袱塞进垫了油布的恭桶最底层,上面再盖上几层厚厚的草灰。然后,
我俩也蜷缩进另外两个空桶里,盖上盖子。拉车的是王府一个年老耳背的花匠老赵头,
我提前用一锭银子买通了他。他只管闷头拉车,从角门出去,绕到后巷。老赵头按照约定,
把车停在巷子深处。我和小桃几乎是滚出来的,大口喘气,感觉浑身都腌入味了。
也顾不上许多,从恭桶里掏出包袱,塞给老赵头一个金锭子:“老赵叔,谢了!
忘了今晚的事!”老赵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金锭子,又看了看我俩,默默点点头,
拉着他的恭桶车,吱呀吱呀地消失在夜色里。我们俩像两只终于逃出笼子的耗子,
背着沉重的包袱,在漆黑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跑出两条街,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小姐…我们去哪?”小桃喘着粗气问。“先去‘汇通天下’总号!”我抹了把汗,
眼神在黑暗中发亮,“把这些银票,全部兑成小面额散票,还有金子,也要换开!
汇通天下的票子全国都能用,但大额的在偏僻地方不好使,目标也大!”天蒙蒙亮,
城门刚开,我和小桃已经混在第一批出城的人流里。守城门的士兵睡眼惺忪,
随便扫了一眼我们灰头土脸、穿着粗布衣裳的样子,又看看我们手里普通的包袱,
挥挥手就放行了。我们没雇车,怕留下痕迹。一路步行,专挑小路。一口气走了大半天,
离京城已有五六十里地,才在一个叫“清水镇”的小地方找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关上门,
插好门栓。我把包袱摊在床上。银票已经换成了厚厚几沓小面额的,
还有一堆散碎金子和银子。看着这些黄白之物,我的心才真正落回肚子里。“小桃,
我们安全了。”我长长舒了口气,瘫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小桃也累瘫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小姐,接下来我们去哪?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吧?”我盯着屋顶的蛛网,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王府发现王妃失踪,肯定要查。萧承煜或许会震怒,
或许会觉得我识相自己滚蛋了正好。但柳如烟呢?那个女人,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光,
可不像表面那么纯良无害。她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替身”消失得太干脆,怀疑我卷走了什么?
尤其是我知道她“死而复生”的秘密?虽然我并不知道内情,但她肯定会心虚。
王府的势力主要在京城和北边。要跑,就得往南,越远越好,
最好跑到萧承煜手伸不到的地方。“去江南。”我坐起身,眼神坚定,“江南富庶,
水网密布,消息灵通也容易藏身。而且,
听说那边捐官的风气很盛…”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里成型。“捐…捐官?
”小桃眼睛瞪得溜圆,“小姐您要当官?!”“不是我要当官。”我神秘地笑了笑,
“是我们需要一个靠山,一个能光明正大、让王府也轻易动不了的靠山。”接下来的日子,
我们像水滴融入大海。不再刻意扮穷,换了身干净体面的细布衣裳,
雇了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一路向南。走走停停,遇到大城就去“汇通天下”的分号,
把一部分金子换成银票,再取一些散碎银子做盘缠。绝不在一地久留。路上听到了些风声。
端王府走水,烧了王妃所居的“栖霞院”,王妃康氏不幸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端王悲痛万分,上奏请封柳如烟为新王妃。皇帝念及端王情深,允了。
消息传到我们歇脚的茶馆时,小桃气得差点摔了茶杯:“呸!他们倒是会顺水推舟!
还葬身火海?分明是想一把火烧干净,死无对证!小姐,他们这是想彻底抹掉您!
”我慢悠悠地喝了口粗茶,心里一片平静,甚至有点想笑。果然。
萧承煜选择了最省事的处理方式。一把火,烧掉了我这个“赝品”存在过的痕迹,
也烧掉了他可能存在的麻烦。柳如烟顺利上位。皆大欢喜。除了我。“烧了好。
”我放下茶杯,声音没什么起伏,“康珏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康玉。” 玉,
也是器物,温润却坚硬。比“珏”少了一点锋芒,多了一点圆融,更适合藏匿。小桃看着我,
似懂非懂。我们一路向南,刻意避开官道,专走商旅稀少的路径。这一日,行至江州地界,
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道。天色渐暗,山风呜咽,吹得林子哗哗作响。“小姐,
这地方有点瘆人啊,要不我们快点赶路?”小桃有点紧张地缩了缩脖子。我也觉得不太对劲,
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刚转过一个山坳,马车猛地一顿!“吁——!”车夫惊恐地勒住缰绳。
只见前方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看穿着打扮,像是行商。地上还有散落的货物箱子。
血腥味隐隐飘来。车夫吓得声音都变了:“姑…姑娘…前面…前面怕是遇上劫道的了!
死了人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山匪?!这荒山野岭!“调头!快调头!
”我急声喊道。车夫手忙脚乱地拽缰绳。就在这时,路旁的密林里,嗖嗖嗖窜出七八条黑影!
个个蒙着脸,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瞬间就把我们这辆小小的马车围在了中间!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为首一个独眼大汉,声音粗嘎,
刀尖指着车夫,“车上的人,都给老子滚下来!值钱的东西统统交出来!敢耍花样,
地上那些人就是榜样!”车夫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从车辕上滚了下来,
跪地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小的就是个赶车的,
身上没钱…钱都在车里两位姑娘身上…”我和小桃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这蠢货!
独眼大汉狞笑着,提刀就朝马车走来:“哦?还有两个娘们?正好,
带回去给兄弟们乐呵乐呵!”小桃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我脑子飞快地转,
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藏在袖袋里的一个硬物——那是临走前,
我鬼使神差从萧承煜书房顺出来的一块不起眼的黑铁腰牌,上面有个模糊的兽头图案,
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材质特殊,或许值点钱,或者关键时候能唬人?
眼看那独眼大汉的脏手就要掀开车帘!千钧一发之际——“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啸音,
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独眼大汉即将触碰到车帘的手腕上!“啊——!
”独眼大汉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钢刀“哐当”落地。紧接着,
又是数支利箭从我们身后的方向射来!快如闪电!噗噗噗!
精准地射在几个围得最近的山匪大腿或手臂上!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变故陡生!
山匪们惊骇地回头。只见山道后方,烟尘微起,十几骑快马如风般卷到近前!
马上骑士清一色黑色劲装,动作整齐划一,迅捷如豹,显然训练有素。他们手持强弓劲弩,
腰挎长刀,眼神锐利如鹰,瞬间就将剩下的山匪反包围了起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
面容被风尘遮掩看不真切,但那股子沉稳如山、不怒自威的气势,隔老远都能感受到。
他手中强弓弓弦还在微微震颤,显然刚才那救命的几箭,正是出自他手。
他身边一个副官模样的汉子厉声喝道:“大胆贼寇!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劫掠,杀人害命!
还不束手就擒!”山匪们一看这架势,心胆俱裂。对方装备精良,杀气腾腾,人数还占优,
哪里还敢反抗?受伤的哀嚎,没受伤的也赶紧丢了兵器,跪地求饶。“官爷饶命!
官爷饶命啊!”一场泼天大祸,转眼消弭于无形。那为首的黑衣首领并未下马,
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跪地求饶的山匪,又瞥了一眼我们这辆小小的马车,
目光在我微微掀开的车帘缝隙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副尉。”“属下在!”那副官立刻抱拳。“将一干人犯绑了,
财物清点,尸首收敛。查明身份,通知地方官府前来处置。”“是!
”“至于…”首领的目光再次投向我们的马车,语气依旧平淡,“车中受惊之人,可有损伤?
”车夫早就瘫软在地说不出话。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隔着车帘回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与婢女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
” 我刻意用了“将军”这个模糊的尊称。首领似乎微微颔首:“此地险恶,不宜久留。
你们要去何处?”“回将军,欲往江州府城。”我如实回答。江州府是江南重镇,
也是我们计划中重要的一站。“正好顺路。”首领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此地离府城尚有数十里,天色已晚,恐再生变故。若不介意,可随我等队伍同行一段,
至前方驿站再做打算。”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保镖!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赶紧道谢:“如此,多谢将军照拂!感激不尽!”于是,我们这辆寒酸的青布小马车,
就跟在了这支精悍的黑色马队后面。马蹄声嘚嘚,碾过山道,
方才的血腥和恐怖仿佛一场噩梦。小桃拍着胸口,
心有余悸:“小姐…吓死我了…多亏了那位将军…”我点点头,心也还在怦怦跳。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位首领挺拔的背影上。这人是谁?看这气势,绝非普通军官。
难道是…巡察的京官?或者江南大营的将领?一路无话。行至天色擦黑,
终于看到前方驿站昏黄的灯火。队伍在驿站外停下。驿站驿丞显然认识这队人马,
诚惶诚恐地迎了出来,口称“大人”。那位首领翻身下马,动作矫健。
借着驿站门口灯笼的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冷硬,
带着久经沙场的风霜感。年纪约莫三十上下,一双眼睛深邃沉静,仿佛古井无波,
却自有一股洞察一切的锐利。他并未多看我们一眼,只对驿丞吩咐了几句,
便带着副官和几名亲卫径直进了驿站上房。驿丞小跑着过来,
对我们倒是客气:“两位姑娘受惊了。大人吩咐了,给二位安排两间干净的客房,
热水饭食稍后送到。姑娘们放心歇息便是。”“有劳驿丞。”我再次道谢,
带着小桃进了驿站。这一夜,躺在驿站简陋但干净的床上,我却有些失眠。山匪的刀光,
黑衣首领那精准致命的一箭,还有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脑海里交替浮现。直觉告诉我,
这人身份绝不简单。跟着他,或许安全,但也可能卷入未知的麻烦。第二天一早,
我们收拾好准备离开。在驿站大堂,正好遇到那位黑衣首领和他的副官也在用早饭。
他似乎刚处理完公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决定上前郑重道谢。毕竟救命之恩。“民女康玉,谢过将军昨日救命之恩。
”我拉着小桃,走到他桌前不远处,深深福了一礼。用了新名字。他放下筷子,抬眼看我。
目光很平静,没什么探究,也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看一件寻常物件。“举手之劳,
不必挂怀。”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是那种长期发号施令形成的独特质感。
“于将军是举手之劳,于民女却是再造之恩。”我态度恳切,“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他旁边的副官张副尉看了首领一眼,见首领没什么表示,
便开口道:“我家大人姓卫,乃新任江州府督粮道,卫峥卫大人。”督粮道?正五品实权官!
掌管一府粮秣转运、仓储,虽不如知府显赫,却是真正的要害部门,手握钱粮命脉!
而且看这年纪,前途无量!我心里咯噔一下。江南富庶,督粮道更是肥差中的肥差!
难怪能有如此精悍的护卫!也难怪驿站驿丞如此恭敬!卫峥?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卫峥本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萍水相逢,不必言报。
康姑娘既无事,便请自便吧。” 语气疏离,显然是送客了。我识趣地再次道谢,
带着小桃离开了驿站。坐上马车,小桃还沉浸在兴奋中:“小姐!是督粮道大人!
好大的官啊!咱们运气真好!”我却皱起了眉。运气好?未必。新任督粮道赴任途中,
遭遇山匪劫杀行商,还顺手救了我们…这事透着点蹊跷。那些山匪,装备并不精良,
更像是临时起意或者小股流窜作案。他们真的敢对一支一看就不好惹的精锐马队下手?
还是说…他们本来的目标,就不是我们?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但很快被我压下。
不管怎样,远离是非之地才是上策。我们很快抵达了江州府城。江南的繁华扑面而来,
楼阁精巧,商肆林立,运河上船只往来如织,一派富庶景象。
找了一间中等偏上、干净安全的客栈住下。安顿好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打听消息。
重点是两件事:江南官场的情况,尤其是那位新任督粮道卫峥;以及,捐官的门路和行情。
钱,我有。缺的,是一个合适的身份和机会。江南的茶馆酒肆,消息最为灵通。
我和小桃换了身不起眼的男装,包了个二楼临街的雅间,一边听下面大堂的喧闹,
一边留意着。果然,卫峥卫大人的名字,很快就飘进了耳朵。“…听说没?
新来的督粮道卫大人,好生厉害!昨儿刚到任,府衙门口就摆下阵势了!”“哦?快说说!
”“那场面!几十号黑衣亲卫,跟铁打的似的,往衙门口一站,杀气腾腾!
原先督粮道衙门里那些个老油条、关系户,吓得腿肚子都转筋!卫大人话都没多说几句,
只把历年粮册账本往公案上一摔!啧啧,听说当天就锁拿了好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仓吏!
雷厉风行啊!”“嚯!这位卫大人什么来头?这么硬气?不怕得罪人?”“嘿!
听说人家可是正经的西北军出身!跟着定国公打过***的!身上有军功!
这次是奉了朝廷明旨,专门来整顿江南粮道的!背后有硬靠山!谁敢触他的霉头?
”“怪不得!我说呢!前几任督粮道,哪个不是和光同尘?这位倒好,上来就动刀子!
看来江州府这粮道衙门,要变天喽!”西北军?定国公?卫峥!我想起来了!
几年前京城邸报上似乎提过,西北军有个年轻的骁骑尉,叫什么卫峥的,
在一次阻击***精锐的战斗中表现极其悍勇,以少胜多,立下大功,得了定国公的赏识。
原来是他!难怪一身杀伐果断的军人气质!看来这位卫大人,是朝廷派来的一把快刀,
专为斩断江南粮道积弊的。这是个强势人物,而且初来乍到,根基未稳,
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我心里那个模糊的计划,渐渐清晰起来。捐官的门路,
也很快打听到了。江南富庶,捐官成风,门路五花八门。
最“正规”的是通过知府衙门的户房书吏,或者找有门路的牙行、中人。
捐的官职大多是虚衔,比如员外郎、主簿之类,或者实职里最末流、油水少的,
比如偏远地方的巡检、驿丞。想捐个好点的、有实权的,比如州县的佐贰官,那不仅要钱,
还得有硬关系,或者赶上特殊时期——比如现在。“特殊时期?
”我装作好奇地问一个消息灵通的茶博士。茶博士压低声音:“姑娘有所不知,
咱们这位新来的卫大人,不是要整顿粮道吗?听说缺人手!
尤其是缺懂算学、能理账、还清白的账房先生!原先衙门里那些,要么是关系户草包,
要么手脚不干净,卫大人信不过!正发愁呢!府衙那边放出点风声,
说若有真才实学、身家清白又愿意捐纳的…或许能在督粮道衙门里谋个实缺!
比如…‘仓大使’什么的?虽说只是个未入流的佐杂官,可那是管着实仓的!
在卫大人眼皮子底下办事!油水…咳咳,前途,那能一样吗?”仓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