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痛,不是源于道伤,而是来自一具陌生、脆弱到极致的肉体凡胎。
苏晓韩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结满蛛网、漏着光斑的破旧屋顶。
一股霉味混杂着劣质草药的气息,粗暴地钻进他的鼻腔。
这是哪里?
紧接着,海量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苏晓韩,青云镇陈家的赘婿。
本是外来者,三年前入赘。
曾有些许微末修为,但因故与人争斗,被打成重伤,经脉尽碎,气海被废,彻底沦为废人。
自此,他从林家座上宾,变成了人人可欺的废物、累赘。
岳父岳母冷眼相待,族人肆意嘲讽羞辱。
唯有妻子陈明菲,那个同样在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善良女子,始终不离不弃,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破败的家。
记忆中的画面,多是陈明菲日夜不停地做绣工、浆洗衣物,换来微薄的铜钱,买来米粮,自己却常常饿着肚子,将那清可见底的米粥,优先喂给他这个“废人”。
“呃……”剧烈的头痛让苏晓韩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他艰难地抬起手,看着这双苍白、瘦弱、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感受着这具身体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
他尝试运转前世身为凌天帝尊时最基础的法诀,引动天地灵气。
然而,神识内视之下,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经脉如同被顽石堵塞,寸寸断裂,气海更是千疮百孔,一丝元气也留存不住。
这具身体,己经是油尽灯枯的边缘。
万年帝心,此刻也不禁泛起一丝冰冷的波澜。
他,凌天帝尊,横推万界,独断万古,竟会重生在这样一个卑微如尘的生命身上?
而背叛他的,竟是他曾最信任的兄弟玄夜!
“玄夜……”苏晓韩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眼底深处是万古不化的寒冰。
那场精心策划的围杀,葬道古阵的威力,他记忆犹新。
但此刻,不是思索复仇的时机。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端着一個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陈明菲。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消瘦,脸色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苍白,但依旧难掩其清丽的五官。
只是那双本该明亮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与难以掩饰的疲惫。
看到苏晓韩醒来,陈明菲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担忧:“晓韩,你醒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真是吓死我了……你好些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到他。
苏晓韩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端着的碗里。
那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一碗清水,底下沉着寥寥十数粒米。
记忆碎片闪过:这样的“粥”,陈明菲总是先紧着他吃,自己则常常以凉水充饥。
陈明菲见苏晓韩盯着碗不说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和愧疚,低声道:“家里……家里只剩这点米了。
你先喝点,暖暖身子,我……我下午再去接些浆洗的活计,一定能换些米回来。”
说着,她用一个小木勺,舀起一勺几乎全是汤水的粥,小心地吹了吹,递到苏晓韩嘴边。
那双手,指关节有些粗大,指尖有着细密的针孔和薄茧,微微颤抖着。
这一刻,即便是历经万劫、心硬如铁的凌天帝尊,那颗冰封了万古的心,也被这细微的颤抖狠狠触动了。
这世间,竟有如此纯粹的不离不弃?
在他最卑微、最不堪的时候,这缕微弱的烛火,却显得如此耀眼和温暖。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稳稳地接过了碗。
他的手,虽然虚弱,却异常稳定。
他看着陈明菲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用一种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明菲,辛苦了。”
“从今天起,一切有我。”
“以后,我来让你吃饱。”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有星辰在其中轮转生灭。
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位帝尊,以残存的道心立下的誓言!
陈明清愣住了,看着丈夫那双突然变得无比深邃、充满难以言喻威严的眼睛,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眼前的夫君,似乎和以前那个懦弱、绝望的苏晓韩,有些不一样了。
那眼神中的平静和自信,是她从未见过的。
苏晓韩将碗里的清粥一饮而尽。
米粒少得可怜,但落入这具干涸的躯体,却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喝完粥,苏晓韩示意陈明菲坐下。
“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除了没米,还欠了什么?”
他需要尽快了解现状。
陈明菲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米缸……快见底了。
还……还欠着东街张屠户三十个铜钱的肉债,是上次你病重时,我赊了点猪骨熬汤……还有,族里三叔公前几日派人来传话,说……说若是这个月再交不上例钱,就要收回我们住的这间屋子……”苏晓韩默默听着,眼神平静无波。
这些困难,在他预料之中。
对于曾经的凌天帝尊而言,这些世俗的窘迫,根本不算什么。
力量,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根本。
当务之急,是恢复一丝力量,哪怕只是最微末的力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個绣花筐上。
夜晚,陈明菲在角落那张更破的小床上睡熟了,呼吸均匀,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苏晓韩盘膝坐在硬板床上,神识高度集中。
他取出一根陈明菲常用的铁针,就着微弱的月光,以指代炉,微微摩挲针尖。
然后,他解开上衣,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手指精准地按在胸口一处大穴,没有丝毫迟疑,铁针带着一丝决然,刺入皮肤!
“嗯……”一股尖锐的酸麻胀痛感袭来,远超普通刺痛。
但他手下稳如磐石,指尖捻动针尾,以一种玄奥无比的频率轻轻震颤。
神识内视,引导着体内那微乎其微的血气,汇聚于针尖,如同尖锥,冲击着淤塞的经脉杂质。
一针,两针,三针……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剧烈的痛苦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眼神依旧冰冷而专注。
这点痛苦,比起魂飞魄散,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拔出最后一根针时,长长吐出一口带着灰色的浊气。
全身毛孔排出乌黑腥臭的汗液。
顿时,一股轻松感取代了沉重滞涩。
虽然力量未增,但气血运行顺畅了不少。
他看向熟睡的陈明菲,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柔和。
“第一步,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