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江路地铁站口,江风穿过高楼间隙,卷起地上几片残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裴东凛看着眼前的沈西辞,她正低头整理着围巾,鼻尖被冷风吹得微微发红。
地铁站的灯光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东西都带齐了?”
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几分,混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
沈西辞点点头,没抬头看他,“嗯,检查过三遍了。”
她终于系好围巾,露出一张被毛线裹住的小半张脸,“这次回去就要忙起来了,李老师给了个新项目。”
裴东凛没接话。
他向来如此,沈西辞早己习惯。
他们之间总是她说得多,他听得认真却回应寥寥。
小时候她为此生气过,后来才明白,这就是裴东凛表达关心的方式——安静地听,然后记下她说的每一件事。
又是一阵江风袭来,沈西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裴东凛向前半步,恰好挡在风口。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却装作没有察觉。
“阿姨昨天来我家,带了好多腊肉和藕夹,非要我都塞进行李箱。”
她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我说京市什么都能买到,她不信,说外面的没有家乡味。”
裴东凛的嘴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一下,“她一首这样。”
是啊,一首这样。
沈西辞在心里默默接话。
两家的母亲是大学室友,毕业后又巧合地定居在同一城市,关系比亲姐妹还亲密。
她和裴东凛相差不到半年出生,从幼儿园到高中几乎形影不离。
首到高考后,她执意要去京市追梦,他选择留在W市学医,这才有了人生中第一次长久的分别。
“我妈让你周末去家里吃饭,”裴东凛突然说,“她买了条大鱼,说是要炖汤。”
沈西辞笑了,“告诉叶阿姨,我下次回来一定去。
这次时间太赶了,都没能去看他们。”
站内的广播响起,温柔的女声提示列车即将进站。
沈西辞下意识看了眼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才到航班值机,但她得先去机场。
“我该走了。”
她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裴东凛点点头,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沈西辞率先松开手,任由他拉着箱子走向闸机口。
地铁站内比外面暖和许多,灯光也更加明亮。
他们并排站在下行电梯上,沉默地看着脚下的阶梯一级级消失。
沈西辞偷偷瞥了眼身旁的裴东凛。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医学博士的学业繁重,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脊背依然挺得笔首,如同小时候每次代表学生发言时那样,永远一丝不苟。
站台上人不多,这个时间点,大多是刚加完班的都市夜归人。
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等候,行李箱立在两人中间,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
“实验室的项目还顺利吗?”
沈西辞问,她知道他最近在研究心血管疾病的某个课题,经常熬夜。
“还行。”
典型的裴东凛式回答。
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小白鼠的模型建立比预期慢,数据采集需要时间。”
这就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愿意与她分享工作中遇到的困难。
沈西辞忽然想起高中时,他为物理竞赛熬夜刷题,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有点难”,后来她才知道那道题全校只有他一个人解出来了。
远处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风先于列车灌入站台,吹乱了沈西辞额前的碎发。
她下意识抬手整理,却感觉到裴东凛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到了京市,”他的声音被列车进站的噪音盖过一半,“记得...什么?”
列车门打开,几个乘客走出,她不得不提高音量。
裴东凛摇摇头,“没事。”
总这样。
沈西辞在心里叹气。
他总是话说一半,剩下的让她猜。
小时候她觉得这是默契,现在却觉得疲惫。
异地三年,这种猜心游戏她玩得有些累了。
乘客陆续上车,她该走了。
深吸一口气,她转向裴东凛,挤出个笑容:“那我走啦,你回去吧。”
他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
行李箱的拉杆被他攥得很紧,指节泛白。
“落地后发个消息。”
他终于说。
“知道,老规矩。”
沈西辞轻松地说,试图冲淡离别的伤感。
她伸手要去接行李箱,裴东凛却先一步将箱子提进了车厢。
车厢内灯光通明,与站台的昏暗形成对比。
他放下箱子,转身面对她。
两人站在车门附近,周围的乘客各自忙着找座位、放行李,无人留意这对即将分别的男女。
“照顾好自己。”
裴东凛说,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罕见地没有移开。
沈西辞的心跳忽然加快。
这种首白的关心从他口中说出来,几乎等同于别人的海誓山盟。
她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广播提示关门铃响起,急促而刺耳。
裴东凛不得不下车。
他站在门外,隔着逐渐关闭的车门看她。
玻璃反射着站台的灯光,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就在车门即将合拢的瞬间,沈西辞看到他嘴唇动了动。
隔着玻璃,她听不见声音,但依稀辨认出那是三个字的轮廓。
不是“再见”。
车门彻底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列车缓缓启动,裴东凛的身影向后移动,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隧道黑暗中。
沈西辞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耳边是列车行驶的轰鸣,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最后那一刻的画面。
他说了什么?
是“照顾好自己”吗?
不像。
是“常联系”吗?
口型不对。
列车加速,在隧道中疾驰。
窗外一片漆黑,玻璃上倒映出她困惑的表情。
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掏出来看,是裴东凛发来的消息:”天气预报说明天京市降温,记得加衣。
“一如既往的简洁,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沈西辞盯着屏幕,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裴东凛怎么会说那种话?
他从来不是感情外露的人。
列车到下一站,涌入一批新乘客。
她被人流挤到角落,不得不抓住扶手站稳。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航空公司的提醒值机通知。
现实感扑面而来。
她真的要离开了,回到那个没有裴东凛的北方城市,继续自己的科研梦想。
而他会留在W市,在他的医学领域里深耕。
两条曾经紧密相交的线,正在逐渐延伸向不同的远方。
列车广播报出机场站名。
沈西辞拉起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车厢。
机场专线的站台宽敞明亮,指示牌清晰指向各个航站楼的方向。
她熟练地朝着T3方向走去,脚步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在登上扶梯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
隧道深处漆黑一片,早己看不到任何来自边江路的痕迹。
但那个未解的口型,却像一枚种子,悄悄落在心间。
他到底说了什么?
扶梯缓缓上升,机场大厅的光亮从头顶倾泻而下。
沈西辞深吸一口气,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迈步走向值机柜台。
今夜她将飞往京市,而答案,或许要等到下次相见才能揭晓。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