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涅槃石壳日夜不停地散发着微弱暖流，潜移默化地滋养着陆幽近乎枯萎的肉身。
虽然距离恢复修为依旧遥不可及，但原本沉重的身体轻松了不少，气力见长，连眼神中的浑浊也褪去几分，只是他刻意保持着佝偻卑微的姿态，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清虚正道宗迎来三年一度的外门小比。
这对于杂役弟子而言，本是遥不可及的盛事，但此次小比增设了一项“杂役表现考评”，旨在激励底层弟子，表现优异者或许有机会晋升为外门记名弟子。
消息传来，杂役房顿时炸开了锅。
张管事挺着肚子，将众人召集起来，唾沫横飞地训话：“……这是宗门给你们的恩典！
小比期间，各峰各殿都需要大量人手帮忙，维持秩序、搬运器械、清理场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谁要是出了岔子，坏了宗门颜面，老子扒了他的皮！
当然，活儿干得好的，老子也会向上头美言几句！”
陆幽被分派到较技台区域，负责比试间隙快速清理场地，以及搬运一些测试力量用的石锁、铁桩等物。
这活儿需要眼疾手快，更考验力气和耐力，其他杂役唯恐避之不及，陆幽却默然接受。
对他而言，这正是一个近距离观察如今修真界底层修士实力、以及他那几位“好徒弟”所创功法表现的机会。
小比当日，人声鼎沸。
巨大的较技广场上，数十座擂台依次排开，符文闪烁，光晕流转。
数千名外门弟子身着统一青色道袍，神情或紧张，或兴奋，或倨傲，汇聚于此。
空中不时有流光掠过，那是内门弟子或执事前来观礼。
陆幽穿着灰扑扑的杂役服，低着头，混在人群边缘，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他扛起数百斤重的测力铁桩，步履沉稳地走向指定位置，动作看似笨拙，却精准地将铁桩安放到位，引得旁边一名监场执事微微颔首。
比试正式开始。
各色法术光芒闪耀，剑气呼啸，符箓纷飞。
年轻弟子们为了前途，在擂台上奋力搏杀。
陆幽一边忙碌，一边冷眼旁观。
千年发展，修真界的功法似乎更加系统化、规范化，低阶弟子们的基础远比千年前扎实，但招式却显得有些刻板，少了那份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狠辣与机变。
空气中弥漫的，更多是争强好胜的意气，而非真正的杀气。
“下一场，甲字叁号台，赵虎对孙淼！”
执事高喊。
名为赵虎的弟子身材魁梧，皮肤黝黑，使一柄开山斧，招式大开大合，力量惊人。
他的对手孙淼则是个瘦小少年，身法灵活，以一套《清风拂柳剑》周旋。
两人修为相当，都在炼气中期，斗得难分难解。
陆幽正将一台损坏的箭靶拖到场边，目光无意间扫过擂台。
那赵虎久攻不下，显得有些焦躁，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只见他佯装力竭，卖个破绽，孙淼果然中计，一剑疾刺而来。
就在剑尖即将刺中赵虎胸口的刹那，赵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身上肌肉诡异地膨胀了一圈，皮肤泛起淡淡的土黄色光泽，一股远超炼气中期的蛮横气息爆发开来！
他竟不闪不避，任由长剑刺在胸口，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火星西溅！
孙淼的剑如同刺中铁石，竟被生生震开。
赵虎趁势一斧劈下，势大力沉，眼看就要将孙淼重创！
“住手！”
监场执事厉喝，但己来不及阻止。
台下众人惊呼。
陆幽眉头微皱，他看得分明，赵虎刚才动用的，绝非清虚正道宗的正统功法，那土黄色光泽带着一股隐晦的邪戾之气，更像是某种魔道的炼体秘术残篇，而且是以透支潜力为代价的爆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掠上擂台！
是陆幽！
他并非要救人，而是在赵虎气息爆发的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熟悉、却又令他心悸的波动——那邪戾之气深处，隐约夹杂着一缕他千年未曾感知过的、属于他某个叛徒徒弟的独门法力痕迹！
他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动用灵力，只能凭借远超常人的眼力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以及近日被石壳滋养后强化的身体本能。
只见他看似脚下一滑，肩头扛着的半截破损箭靶“不小心”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撞在赵虎劈下的斧面上！
“砰！”
箭靶粉碎，木屑纷飞。
这微不足道的一撞，却恰到好处地让赵虎的斧势偏了半尺，擦着孙淼的肩膀劈在了擂台上，留下深深的斧痕。
全场哗然！
“哪来的杂役？
滚下去！”
“大胆！
竟敢干扰比试！”
怒斥声西起。
那监场执事脸色铁青，飞身上台，先检查了一下吓傻的孙淼，确认无大碍后，目光冰冷地看向陆幽：“区区杂役，安敢扰乱小比秩序！
来人，拿下！”
几名执法弟子立刻围了上来。
赵虎更是怒不可遏，瞪着陆幽，眼中凶光闪烁，似乎想将这不长眼的杂役生吞活剥。
陆幽匍匐在地，身体“瑟瑟发抖”，声音惶恐至极：“小、小人该死！
小人脚下滑了……不是有意的……仙长饶命啊！”
他表现得完美无缺，一个被吓破胆的卑微杂役。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锁定着赵虎。
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他更加确信，赵虎身上那邪戾功法的源头，绝对与他昔日的三徒弟“石魈”有关！
石魈天生石脉，擅长的正是这种霸道诡异的炼体术。
可石魈，按理说也应是如今的“清虚九尊”之一，他的功法，怎会变得如此邪戾，并且被一个外门弟子以这种不正统的方式修炼？
“怎么回事？”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并不高昂，却瞬间压下了全场的嘈杂。
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擂台上空，正是墨衍。
他显然是感知到这里的异常能量波动和骚动，亲自前来查看。
墨衍的目光扫过全场，在匍匐在地的陆幽身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随即落在赵虎身上。
当他的神念扫过赵虎时，眉头微微蹙起。
“墨衍尊者！”
监场执事连忙上前，将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陆幽“意外”干扰比试。
墨衍没有说话，抬手凌空一抓。
赵虎身体一僵，只觉得一股无形之力笼罩全身，他体内那尚未平息的邪戾气息竟被硬生生抽出一丝，悬浮在墨衍指尖。
那丝气息呈浑浊的土黄色，其中夹杂着几不可见的黑气，蠕动不休。
“蚀骨蛮罡？”
墨衍眼中寒光一闪，语气骤然冰冷，“赵虎，你从何处修得此等阴邪功法？”
赵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尊者饶命！
弟子……弟子是……是在后山一处山洞里偶然捡到一块残破玉简，上面记载了这门功法，弟子一时鬼迷心窍……残破玉简？”
墨衍根本不信，指尖法力一吐，那丝蚀骨蛮罡瞬间湮灭。
他冷冷道：“蚀骨蛮罡修炼需以特殊药物浸泡，辅以阴煞之地熬打筋骨，岂是捡到玉简就能练成的？
执法弟子，将赵虎押入戒律堂，严加审问！”
“是！”
两名执法弟子上前，封住赵虎修为，将其拖走。
赵虎面如死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处理完赵虎，墨衍的目光再次落到陆幽身上。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些。
这个杂役……刚才那“意外”的一撞，时机未免太巧了些。
而且，在他身上，墨衍感受到一种极其古怪的违和感，明明气血衰败，魂魄微弱，与凡人无异，但刚才上台的那一下动作，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老辣？
“你叫陆九？”
墨衍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是……是，小的陆九。”
陆幽头垂得更低。
“身为杂役，行事毛躁，干扰比试，本该重罚。”
墨衍缓缓道，“念在你并非有意，且间接阻止了一场伤亡，功过相抵。
自己去杂役房领十鞭责罚，以儆效尤。”
“谢尊者开恩！
谢尊者开恩！”
陆幽连连磕头，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劫后余生的模样。
墨衍不再看他，身形一晃，便己消失不见。
小比风波暂息，比赛继续。
但陆幽被带离场地，前往杂役房受罚时，心中却波澜起伏。
蚀骨蛮罡……果然是石魈的功法，但似乎被篡改、扭曲了，变得阴邪歹毒。
赵虎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如何能得到并被允许修炼这种功法？
墨衍的反应，是当真不知情，还是刻意掩盖？
这清虚正道宗的光鲜外表之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污秽？
十鞭抽在背上，***辣地疼。
陆幽咬着牙，一声不吭。
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他心中的寒意。
他隐隐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笼罩着这座正道魁首的宗门，而他那九个“改邪归正”的徒弟，恐怕都深陷其中。
受完罚，陆幽拖着带伤的身体，回到残经阁继续他未完成的打扫工作。
夜色渐深，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握着怀中那块温热的涅槃石壳。
力量，他需要更快地恢复力量。
只有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撕开这重重迷雾，看***相，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