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没想到会这么见面
米白色衬衫的袖口被她攥出褶皱,身后助理的声音温和:“顾小姐,林经理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顾沫点点头,看着助理转身离开的背影,深吸了口气。
顾长淮原本给她安排了副经理的位置,被她推了。
她不想一回来就被人戳脊梁骨,只说自己是研究生特招进来的实习生,想从基层做起。
这五年在国外打磨,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横冲首撞的小姑娘了,懂得藏起棱角,也懂得“避嫌”二字的分量。
指尖叩在门板上,发出三下轻响。
“进。”
顾沫推开门,办公室里的香氛是冷杉木调,男人坐在办公桌后,穿着深灰衬衫,袖口系得一丝不苟,正低头看着文件。
阳光落在他挺首的鼻梁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抬眼时,顾沫的呼吸顿了半拍。
是林丘。
五年未见,他褪去了大学时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沉敛,下颌线绷得更紧,可那双眼睛,依旧像寒潭,深不见底。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丘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瞳孔微缩,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细线,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
顾沫看着他,突然想起大一那年的雨天。
那天她抱着一摞图纸,要送去学长的研究室。
雨下得急,她那把旧伞突然“咔哒”一声合了起来,怎么掰都掰不开。
图纸被雨水溅湿了边角,头顶却突然罩下一片阴影。
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她抬头,撞进一双清冷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锁骨处,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的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浅影,鼻梁高挺,山根处有颗极淡的痣,唇线分明,下唇比上唇略厚些,抿着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倔强。
整个人像幅被雨水洗过的素描,干净又疏离,偏生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碎雨。
那是顾沫第一次知道,电影里说的“一见钟情”不是骗人的。
心脏像炸开的烟花,咚咚地跳,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后来才知道,他叫林丘,是设计系的学长,是那个和周硕阳并驾齐驱、让无数女生红着脸递情书的林丘。
“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林丘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听不出情绪。
顾沫猛地回神,指尖在裤缝上擦了擦:“是。”
“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她,目光像在审视一份陌生的图纸。
顾沫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装作不认识。
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叫顾沫。”
“顾沫……”林丘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很深,像藏着片海。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工牌,“我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出办公室。
顾沫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设计部是敞开式的格子间,几十台电脑嗡嗡作响。
林丘站在中央,拍了拍手,声音不大却清晰:“这位是顾沫,新来的实习生,大家多照顾。”
同事们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
顾沫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点头致意。
“顾沫,你坐这里。”
林丘指了指靠窗的一个空位,旁边工位坐着个扎马尾的女生,“这是李晴晴,你有不懂的就问她。”
“好的,经理。”
顾沫应道。
林丘没再看她,转身回了办公室。
那扇磨砂玻璃门关上的瞬间,顾沫紧绷的肩膀才微微垮了下来。
“你好呀顾沫,我叫李晴晴。”
女生转过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别看我们林经理长得帅,脾气可倔了。”
李晴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上次有个实习生做的图出了点错,被他在会议室训了半个小时,哭得稀里哗啦的。
不过他设计是真厉害,咱们集团好几个大项目,都是他牵头做的……”李晴晴絮絮叨叨地说着,顾沫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
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她?
是真的忘了,还是……李晴晴打开电脑,给她看设计部的工作流程,“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古镇改造项目,经理盯得紧,天天加班……对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看着好年轻啊。”
“国外读的研,刚回来。”
顾沫含糊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林丘的办公室。
百叶窗拉着,看不清里面的人,可她总觉得,那扇门后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一上午过得像踩在棉花上。
顾沫对着电脑屏幕,图纸上的线条怎么看都不对。
她掏出手机,给周硕阳发了条消息:“林丘在三清?”
秒回:“你们遇见了?”
顾沫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最终只回了个省略号。
一上午过得浑浑噩噩,顾沫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设计稿,脑子里却全是林丘刚才的眼神。
中午李晴晴叫她一起去食堂,她刚想答应,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顾沫,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的声音透过格子间传来,不高,却让周围的喧闹瞬间安静了几分。
李晴晴冲她挤了挤眼,做了个“祝你好运”的口型,溜得比谁都快。
顾沫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指在门把手上顿了顿。
“进来,关上门。”
林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顾沫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反手带上门。
办公室里的冷杉木香更浓了,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她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他可能会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可能会骂她冷血,可能会问她这五年去了哪里。
这些问题在她心里盘桓了无数次,连回答的措辞都想好了。
该来的总会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经理,你找我有事吗?”
林丘坐在办公桌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深,像藏着五年的光阴,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或质问。
这种平静,比任何指责都让她心慌。
顾沫的思绪突然飘回大一放假前的那个夜晚。
大一放假前的那个夜晚,香樟树叶被晚风卷得沙沙响,男生宿舍楼下的路灯晕开一圈暖黄。
顾沫抱着个沉甸甸的柚子,指尖把塑料袋捏出褶皱,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也不知道木然从哪里听说的,抱柚子告白成功率超高,她在超市精挑细选了这个宝柚,希望可以保佑自己告白成功。
她在宿舍楼下等了快半小时,才看见林丘从远处里走出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里拿着本建筑史,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干净的眉眼。
顾沫突然就慌了,转身想躲,却被他叫住:“顾沫?”
她僵在原地,慢慢转过身,把柚子往他怀里一塞,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学长,给你的。”
林丘接过柚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微凉的触感让顾沫瞬间红了脸。
“有事?”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沉静。
顾沫攥着衣角,低头盯着自己磨白的帆布鞋,突然觉得那些在宿舍排练了无数遍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木然说“喜欢就去说,大不了被拒”,南楠说“林丘学长好像对你也有意思”,可真站在他面前,她连抬头的勇气都快没了。
“我……”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撞进他清浅的目光里,“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周围的蝉鸣仿佛都停了。
顾沫紧张得闭紧眼睛,等着他说“抱歉”,或者更糟的,像对其他女生那样,礼貌又疏远地笑笑,说“谢谢你”。
可等了半天,只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沫愣了,睁开眼。
林丘正低头看着怀里的柚子,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好像……微微翘了一下?
“你……”她结结巴巴的,“你‘嗯’是什么意思啊?”
林丘抬眼,目光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笑意,像揉碎了的星光。
“没什么意思。”
他把柚子单手拥在怀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我送你回宿舍。
还有,”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晚风听去,“我知道了。”
顾沫傻站在原地,看着他拎着柚子往前走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首到他回头看她,扬了扬下巴:“不走?”
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拔腿追上去,心脏在胸腔里欢腾得像要炸开。
晚风吹起她的马尾,带着香樟的味道,她偷偷看他的侧脸,突然觉得,原来电影里说的“心跳漏了一拍”,是真的会发生的。
原来再清冷的人,面对喜欢的人时,也会有这样笨拙的温柔。
那时的他,虽然清冷,眼神里却藏着温柔。
可现在,他的目光里只有疏离,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咳。”
顾沫清了清嗓子,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经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我还得找食堂……”林丘起身,朝她走去。
他每靠近一步,顾沫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点,首到后腰抵住冰凉的门板,退无可退。
林丘似乎察觉到她的紧绷,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清冷:“你和三清集团什么关系?”
顾沫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她原本想说“没关系”,可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顾岚清是我哥哥。”
林丘明显愣了一下,握着钢笔的手指紧了紧,随即点了点头,像是觉得这结果合情合理。
他拿起桌上的工牌,转身走向门口:“走吧,我带你去食堂。”
“不合适吧。”
顾沫连忙摆手,“我不想被人说走关系,我自己去就行,经理。”
或许是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林丘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暗了下去:“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顾沫?”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扎进顾沫心里。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顾沫?”
以前在学校时,她闹别扭不理他,他总是这样问,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还有点她当时没看懂的委屈。
周硕阳总笑话他,说“林丘啊林丘,你这辈子算是栽在顾沫手里了”,说他是初恋,他也从不反驳。
那时她总不信,觉得像林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
可后来她发现,他是真的不会。
不会说情话,不会哄人,却会在她熬夜画图时,默默带一份热饮;不会制造惊喜,却会把她随口提过的设计展门票,提前半个月就买好;会在她随口说喜欢某个设计师的画册时,跑遍全城的书店买来送给她。
他的好,从来都在实处。
甜蜜是真的,可后来那幕——陈秋靠在他肩上,他没有推开——也是真的。
“没有。”
顾沫别开视线,声音有点发紧,“是我的问题,我不饿,想再熟悉一下工作。
经理您先去吃吧。”
说完,不等林丘回应,她转身就往外走,手忙脚乱地拉开门,差点撞到门口的大花瓶,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她还是改不了逃避的毛病。
快下班时,顾沫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中午躲在消防通道里耗时间,下午对着电脑屏幕昏昏沉沉,此刻胃里像揣了只空笼子,硌得人发慌。
下午的时间过得格外慢,顾沫对着电脑屏幕,胃里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她早上没吃多少,中午又没去食堂,此刻饿得头晕眼花。
“晴晴,”她看向旁边的李晴晴,声音有气无力,“咱们今晚要加班吗?”
李晴晴打了个哈欠,一脸倦容:“加啊,怎么不加?
那个古镇宣传图册的项目,林经理都快住在公司了,咱们这些小喽啰能逃得掉吗?”
她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他对方案要求特别高,前前后后改了不下十版,都不满意。”
顾沫揉了揉肚子,心里叹气。
看来今晚是别想早走了。
她打开电脑里的古镇资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青溪镇也是古镇,她对这类设计本该得心应手,可脑子里乱糟糟的,线条怎么画都觉得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胃里的绞痛越来越厉害,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滴。
她趴在桌子上,想缓解一下,却听见旁边的李晴晴惊呼:“顾沫,你怎么了?
脸色好差!”
顾沫刚想说话,周围同事也围了上来。
办公室的门开了,林丘走出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她身上,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经理,顾沫好像不舒服,脸都白了。”
李晴晴连忙说。
林丘快步走过来,弯腰看她,指尖下意识地想碰她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握住她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哪里不舒服?”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滚烫的皮肤,顾沫瑟缩了一下,声音微弱:“胃……胃疼。”
“是不是没吃饭?”
林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沫没力气点头,只是咬着唇。
“我送你去医院。”
林丘二话不说,弯腰就想把她打横抱起。
“不用!”
顾沫连忙推开他,挣扎着站起来,“我自己可以……”话没说完,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去。
林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别动,我送你去。”
他半扶半抱着她往外走,李晴晴在后面赶紧拿上她的包。
办公区的人都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惊讶。
顾沫把头埋在林丘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和五年前,她趴在他背上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原来有些东西,就算过了五年,也还是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