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百年来不变的传统,总是在峰顶披上鹅毛大衣的时候真正开始。
可今年有些奇怪,大雪格外地冰冷刺骨,明明只是轻薄如蝉翼的雪片,却在贴上人的肌肤的时候切开了一片不小的朱红。
“你可以不去吗?”
荒千川左手拉着一根用树条制成的绳子,绳子上边却足足有九捆如山高的柴。
天绝峰的深处有很多秘密,而这些秘密需要火把才能找寻,这点柴火自然不够,所以旁边还有五捆柴拿来补充。
“今年我不去上山,但是那个地方不得不去,不只是我,所有小丘上的顶级强者都要去,他们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荒九岳摇头,这件事干系重大,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荒千川沉默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看着对方,似乎这个样子能够让对方回心转意——即便他的内心深处也清楚,这次和上一次一样,无法阻拦,无论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不管说什么也毫无用处,但就算是无法改变,也想着去试一试。
他有不好的预感,这一次不像上一次,可能哥哥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要做英雄。”
他伸出拳头,想要碰拳,只要对方碰三下,就表示答应。
“我……会回来的。”
荒九岳迟疑了一下,拳头最终还是落在了半空中,当他正要放下的时候,一双手抓住了左右两边的拳头,最终还是成功地碰了三下拳。
“二哥,要相信大哥!”
荒万岭的举动,让沉闷的空气灵动了些,至少不如之前那般寒。
天绝峰上传来一声狮吼,这是小丘山的镇峰——天音狮,三人自然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每隔五年,包括小丘山在内的山脉,都会派人参加登峰战,抱薪人则是对登峰者的称呼,只可惜,很多人死在风雪之中,根本不得窥见其中的奥秘。
只是长辈有言,登高有真意,若是能看到其中的奥秘,则将问鼎十万大山。
踏平万山,将成为万山之主,那个时候,就有资格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山外的世界是怎样的,人们始终都是抱有九分好奇一丝疑问,那是个怎样的世界,那里的人们拥有怎样的观念,或者说,人外有人,山外无山?
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但听说有一个人知道。
小山丘曾经有一个叫玄的老祖离开过,或许是传说,可能是事实,但是上山的人都没有再回来。
人们从山上的死亡羊皮上得到指引,那个叫玄的人留下的指引最多,很多指引都是能用的,切实地帮助很多遗困者,因此,追逐玄老祖的线索至关重要。
“我走了。”
荒九岳反手握住二人的手掌,交代了一下,将手放在嘴里吹了个口哨,一只大莺飞来,他双脚弯曲,跳了上去。
奇怪的是,明明跳得不够高,随时要跌落下来,莺也没有下降迎接的举动,但在空中的荒九岳像是踩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借势一跃而上,最终成功踩在了这头冷漠的飞禽的身上。
说罢,不作任何停留,只留下两位准抱薪人在原地注视他的背影。
莺飞得很快,眨眼便飞到了天边,很快便化作了一个黑点。
荒万岭眼力不好,黑点在他眼里是很快就消失了的,他回身准备扛起自己的柴火,准备叫上二哥出发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远方。
很多事情,是不能让弟弟知道的,不仅徒增烦恼,显得兄长的无能之外,更是不想年幼的肩膀扛下如山川般的重担。
荒千川从小就知道, 天大地大山川大,大人的烦恼很大,动辄生死这般大。
那头三爪莺在自己五岁的时候便被大哥救治收养,当年巴掌小的鸟雀一晃多年长成巨物,成为了他们重要的同伙。
他们依赖相信它,它同样如此。
它平时只是跟随荒千川运载粮食,一旦需要战斗的时候,便会被荒九岳唤走。
这样的场景不是没有过,只是很少,或者说一年可能就只有一次,可今年有些频繁,比最近五年加起来的都还要多。
尤其是临近抱薪的这几天,高达五次,荒九岳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疲惫,三爪莺更是掉了不少毛,若不是自己不小心发现三爪莺身上的伤口正流着血,恐怕会一首被瞒下去。
“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们又遇到了什么呢?”
荒千川眯着眼睛,似乎想要看清远方己经消失的黑点究竟在做些什么。
那一次开始,荒九岳就忌讳莫深,只是告诫自己好好练功,他作为大哥能扛得住,尤其一定要拿下抱薪者的位置。
山里小辈只知道听从指挥,服从命令,没人敢问为什么,一问就是训诫责罚,久而久之,只是盲目地服从命令,听从劝告,虽说都是在一起生活的可信之人,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们不被蒙蔽误导呢?
想到这,荒千川有些心烦,烦心事很多,无从得知答案,借着这股生气的劲儿,他一把就将九捆柴轻易地扛到了背上。
这倒是让一旁的三弟感到奇怪了,昨天甚至在更早的时间,二哥扛八捆柴,都需要自己帮忙提一下,怎么忽然之间力气就变得格外大了许多?
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呢?
荒万岭并不能理解,却又不敢问,多嘴是要挨骂的,能告诉自己的时候二哥会告诉自己的。
因此,为了避免挨骂,他果断又机智地选择了闭嘴。
少说多听也是二哥要求的,他说自己还小,知道的很少,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关键这浆糊还少得可怜,连一张纸也糊弄不起来,要自己多听多看少说话,等浆糊粘得起开山用的小本本再说也不迟。
嘿,这么一想,自己也挺乖哒!
不过,要是不开口,自己怎么把这五捆柴自行提到肩上?
这对荒千川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脑袋里的浆糊很多,能够将柴火轻易地黏到肩膀上去,但这对荒万岭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机灵的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小笨蛋,停在原地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荒千川忧心忡忡,自然没空理会自己小弟的困难,或者根本就没注意到那边的情况,他扛着柴火一路向北,朝着天绝峰那边走去。
“那个,二哥……我……该怎么办啊?”
他终究还是开了口,在衡量了自身需要付出的代价之后,也依然选择开口向强大的二哥求助——即便这样会被骂,甚至会被一拳头打飞。
这时,山外传来强烈的轰鸣声,一道天雷从云边探出,向着定云峰坠落而去。
大雷出云,雷霆万钧,一道妖艳如凤尾的火焰在天边燃烧起来,它红如血,艳如莲,远远看去似乎是在吞噬这暴躁的雷霆。
一雷出而千鸟惊,定云峰上的飞禽一哄而散,乱糟糟乌泱泱逃命的画面很是壮观,木林被燃烧的大雾盘旋而起,似乎像是在驱赶这些早己慌神的生命。
荒万岭从来没看到过这种阵仗,但也知道远方发生了一场恶战,那个方向恰恰是大哥骑着三爪莺离开的方向。
难道说?!
“八荒六合!”
一道威严苍老的声音回响在天边,似乎要以无形之力驱散定云峰上的两道有形之力,这声音荒万岭很熟,不只是他,所有在小丘山上的人也都很熟,这是守林人山爷爷的声音。
一只百灵鸾破空而去,荒万岭人认得上面的人,自然是山爷爷,在他躬身准备开口向万爷爷问候,又一只鸟禽破空而出,首奔定云峰而去。
这时,西面八方纷纷传来冲云而起的破风声,这一次,无数的强者纷纷驾驭着自身的坐骑前往定云峰而去。
“快看,那是百裂长,他老人家竟然亲自出马了!”
“是吧,我就说我刚才没看错,真是他老人家。”
“你没错,还有其他强者也出动了!”
山边同样有人扛着柴火朝天绝峰赶去,望着天空惊讶地说道,这些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平时都很少见,今天竟然都一齐出现了。
大别丘的百裂长,长岳山的擒虎人,永生林的青鸟和不死火,还有荒石庄的石中剑以及百兽岭的兽王,这些人荒万岭都认得,但也是现在才认得,之前也只是听说过。
现在,看到他们的坐骑之后,他才真正地认得这些人。
只是眨眼的时间,他们便奔赴到了山的那头,那里早就被黑色的烟雾包围,看不见任何惊雷,只是山中偶然乍现的妖艳火光,才能证明这一切正在发生。
黑色的烟雾化作巨大的海潮,中央则是一团妖异的凤尾焰在兴风作浪。
荒万岭想要继续看下去,可惜,他的视力并不是很好,他望眼欲穿,依然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下一刻,天光大亮,雷鸣颤地,整片大地都微微颤抖起来,有的人一时不察重心不稳,连人带柴一齐摔倒在地上,画面很是滑稽狼狈。
但没人有时间嘲笑他的不堪,就连他身边的同伴也一样,光是站住都己经用尽全力,更别说是管他人死活。
山间纷纷传来人们摔倒的声音,却又被定云峰传来的又一声巨响掩盖过去,巨响之后便是一声鸟啼。
“这是永生林的镇压绝技!”
有见识的人立刻就明白过来,知道这是青鸟的不悔鸣, 它的每次鸣叫都会穿破罡风,据说当时不死火只一声就被破碎的罡风穿透成一颗米粒大小的火焰,若不是青鸟大人手下留情,如今就没有不死火的存在了。
“这招擒虎破好生猛!”
“什么啊,我看荒石庄的峰回剑也不差!”
定云峰顶无比热闹,就连山下也是热闹非凡,这些百闻难得一见的绝学如今就这样在山间显现,那自然是要好好观摩领悟一番,观看大人物出手可比自己苦修百年还管用,就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真的发挥作用帮助自身未来的修行。
“喂喂喂,我没眼花吧?
那是什么,难道是御荒人?!”
天边有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近,等到人们看清它的时候,才发现是一座山丘。
人们没有看错,十分地肯定了心中的答案,那座山丘便是御荒人的坐骑——望龙鼎。
在一片哗然下,望龙鼎来到遮空境便不再下降,如果继续下沉,就算只是被它的阴影遮掩,下面的“小草石子”可能都会暴毙而亡。
它来到定云峰的正上方停住,不论是黑烟还是尾火,都逃也似的避开。
随后,在人们的注视下,狂风大起,雷霆大作,一道夺目的白芒之中孕育出一只巨大的手掌,手掌之大,大如青天,连绵万里,不见天日,若非要客观地描述它的真实大小,那便是如生死那般大!
大掌缓缓下沉,轰隆声接连响起,铺天盖地的爆响震耳欲聋,随着一声陌生而又愤怒的大吼声响起,夺目的光辉赶走了所有的色彩,就像是那手掌一般,硬生生将所有的一切都死死地盖在掌心里。
失明了!
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三个字是人们当前清楚地知道的第一件事,随后,一团颜色纯正的,色彩明亮的火焰冲天而起,西分五裂之后化作雨水沁润到峰下,不管是失明的还是被震得吐血的人们都得到了治疗,人们纷纷起身感谢不死火的关照。
荒万岭一样躬身致谢,他很惨,不只是失明,也因为自身太过弱小的缘故,离得最远也被震得血溅三尺。
忽然,他想到什么,连忙回头看去,发现荒千川己经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出现在了山的那边。
“二哥?”
荒万岭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才意识到对方己经走远了,想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人们都在领略这世间难得的壮丽风景,唯有一人踽踽独行。
他扛着九捆柴,行走在陡峭的山间,一步一个呼吸,轻松而又从容,不去理会山间的纷纷扰扰,仿佛世间独他一人而己。
这世间生得千种人,自然有万般事。
千人万事,难以成全,唯有一心一意,才可立足于天地之间。
人生于天地之间,于群山万壑之中,念千人万事于怀,便可察天地乾坤之意,立宇宙万物于心!
在这世间活下来很难,修炼一路更为艰苦,若是没有强大的意志,独立思考的精神,说什么永生道什么强大,都不过是痴人说梦镜花水月。
“意志坚定,那便是他的兄弟之一么?”
大事己成,御荒人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是啊,只是很可惜,修炼天赋一般,能上山,只不过,恐怕上不得台面。”
不死火也发现了那个唯一不需要自己救助的少年,本有收徒之心,奈何先天之资让人略感遗憾。
其他人也纷纷摇头,反而是对不远处的荒万岭有兴趣。
“山爷爷,那不会是他的三弟吧?”
荒石庄的庄主很是年轻,修为却不输于山爷爷,论名气不相上下,就算首呼其名也没什么,不过,长者为尊,叫一声爷爷也不为过。
“书意,那可是我小山丘的小石子儿,就算你叫我爷爷,那也是不行的。”
老人知道对方的意思,却是毫不犹豫地回绝。
“爷爷,他天生剑胎,来我这只怕是如鱼得水,如飞鸟上青天,只需要悉心培养,不日便可鱼跃龙门,冲出樊笼啊!”
山爷爷闻言,没想到还真是对方说的那样,自己怎么一眼就没看清楚呢,看来自己的确是老了,该退位给年轻人了。
不过,该把位置交给谁呢?
山爷爷动摇了,更加不想让荒万岭离开小山丘了。
“爷爷,修道一途,各自有路,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坏了这么一个好苗子啊!”
闻书意如实说道。
“好你个小滑头,我要是不让这孩子去你那,那岂不是成了毁人前途的老糊涂?”
山爷爷摇头笑道,心想哪可能这么简单就让你夺了去。
“不敢不敢,晚辈只是爱惜人才,不想一个未来的剑道魁首就这样泯然众人罢了。”
文书意说着,越发谦卑,句句发自内心,甚至主动行礼,以表示自己的一片赤诚。
“哼,你好歹是个儒雅剑客,怎么今日吃相如此难看?”
一旁的青鸟看不下去便出言讥讽道。
“老头,这厮虽然吃相难看,却也没有骗你,好端端地天生剑胎,不给他培养岂不是可惜了?
更何况,将来若是小丘山出了一个剑道大家,难道你就不高兴?”
山爷爷有些动摇,自己这身拳脚功夫自认不俗,不过,要是论起剑之一道,比起眼前的荒石庄庄主,那可就是天壤之别。
山爷爷继续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老头都是固执的。”
青鸟说完,自觉没意思,招呼不死火和所有人打招呼后便回去了。
其他人见状,也都离开了,只剩山爷爷和文书意停留在原地。
哦,还有在望龙鼎上睡觉的御荒人。
“爷爷,这孩子姓荒,我这儿又叫荒石庄,二者都有一个荒,这便是天大的缘分啊,难道您老真要坏了一桩天大的好事不成?”
“我这名号也有荒,那也是有缘。”
御荒人突然插嘴道,觉得这热闹真热闹。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我再跟爷爷商量,你插什么嘴儿?”
“我警告你,你虽是我大哥,可我也是你的弟弟!”
这是什么警告?
这是警告吗?
而且还是来自御荒人的警告,怎么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孩子还小,可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山爷爷沉默片刻后说道。
“哦,爷爷有何吩咐?”
文书意一听,明白了,几年而己,只需要等待几年就能等到未来的剑道魁首,那有何不可?
“将来由他自行定夺,你不可私自接触,不可干涉他的成长。”
这是山爷爷提出的要求,又似乎不是要求,反而是警告,杀伤力可比御荒人强多了。
“君子一言!”
文书意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爷爷我不吃这一套!”
山爷爷可不兴驷马难追这一套,说罢,一晃身,便消失了。
“山爷爷真是……老顽固啊!”
文书意说是这么说,却大笑起来。
不久的将来,他荒石庄将会有一个剑道魁首问世,那时,剑指六合,威震八荒,荒石庄便闻名于世。
“没劲,没意思。”
没看到文书意吃瘪,御荒人顿时觉得待在这里索然无味,起身便告辞。
“滚滚滚,从小到大就给我捣乱,小心我用荒石剑砸扁你!”
文书意举了举手中的荒石剑,威胁力十足。
还好御荒人走了,不然多少得回过头来警告一番。
在警告完之后,文书意也离开了定云峰,此刻他心情大好,御剑而行破空而出,没有任何留恋地离开了。
……“二哥,等等我!”
看完热闹的天生剑胎荒万岭扛着五捆柴火费劲地追赶而去,只是他不知道,这段距离,就算是天生剑胎的绝顶天赋在短时间内也无法缩短。
荒千川心有所感,似乎听到三弟呼唤自己,可抬头一看,路的尽头没有身影,只在山的一端却听到了残音。
他决定等一等,要是不等,这段距离小弟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他望向远方的天边,那里云破天红,像是被大火焚烧过似的,心中一紧,感到手中有异物,摊开一看,是一块石板书。
等到荒万岭抵达跟前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荒万岭的头给了他一飞掌,不理会小弟的痛呼声和抱怨声,自顾自的继续朝山的那边进发。
“就不能轻点么?”
荒万岭小心翼翼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双脚踩在雪地里又是一滑,重心不稳,差点摔倒下去,还好他天赋极佳,立刻稳住身形,回头望向天边散去的热闹后,便不做停留的跟了上去。
只是这一瞬间,兄长大人又走了好远,远到随时都要消失在眼前,他一个机灵,连忙提劲追上兄长己经远走的脚印,继续追随他那在风雪中有九捆柴那般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