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七月初六山门外的那口青铜钟又在自鸣。我数到第九十九声时，

崖边的鹤群突然集体坠崖。它们雪白的脖颈拧成符咒的形状。

师父说那是太上忘情诀大成的吉兆。可我在鹤眼里看到了我的倒影。所有倒影都在流泪。

子时补记今晚的月亮长出了绒毛。它悬在渡劫崖上方，像一只溃烂的桃子。

大师兄的剑在鞘中腐烂。铜绿的锈迹爬满剑身时，他正在给新弟子讲御剑术。

没人看见他道袍后摆粘着的东西。像一团湿漉漉的星辉。会蠕动。

七月初七小师妹的元婴出问题了。她闭关的石室里渗出鹅黄色雾气。

雾里有东西在哼童谣。师父让我们用锁灵链缠住石门。链子却生根了。铁环缝隙里钻出嫩芽，

开出的花蕊是一截小指骨。和师妹上个月被雷劫劈断的那根一模一样。

深夜惊坐起掌心出现了淡银色纹路。像某种未完成的星图。我拿朱砂拼命涂抹。

血珠从毛孔里渗出来。它们在皮肤上组成更清晰的轨迹。窗外的山峦开始平移。

整座问天峰往东挪了三寸。没有人发觉。除了我。七月初八后厨的灵米发芽了。

米粒裂开的缝隙里嵌着眼球。蒸饭的杂役弟子说这是上品灵种。他往锅里加水时，

我认出那是轮回井的青铜锈。所有人都在平静地吃饭。除了我。

喉咙里长出的菌丝缠住了米粒。藏经阁异闻《太上感应篇》的第十七页在流血。

我翻开时，血珠凝成箭头指向禁书区。那本缺失封皮的典籍自己跳进我怀里。

第三百六十页画着我们的世界。纸页上粘着透明的膜。像被舔过的糖纸。我透过膜看去。

画中的仙山倒悬在血色天空下。云端垂着无数带倒刺的舌头。

七月初九师父的拂尘开始掉毛。银丝落在地上变成蛆虫。他讲道时，

有东西从发冠里往外爬。像一窝刚出生的星屑。新入门的弟子们头顶长出嫩芽。

他们笑着互相浇水。说这是元婴化形的吉兆。我数了数。全门派只剩我的发间没有开花。

后山禁地我跟踪那团鹅黄雾气到了洗剑池。水底沉着三百年前飞升的祖师佩剑。

剑身长满珊瑚状的肉瘤。最粗的那根肉须上系着留影玉。

刻录的最后画面是祖师被金光吞没的瞬间。放大看。金光里有利齿。

七月十一护山大阵出现了霉斑。掌门说那是灵气凝聚的祥云。

可它们在夜里会发出婴儿啼哭。我偷偷刮下一片霉斑。它在琉璃瓶里长成缩小版的自己。

现在我有两个护山大阵。都在哭。子时惊变丹田里的金丹开始发苦。

我吐出一颗漆黑的种子。它落地就长出青铜根系。顺着地脉疯长时，我听见整个门派在***。

师父的咆哮响彻夜空。他在追捕“入魔”的弟子。那些头顶开花的人。

花瓣里藏着银色的眼睛。七月十二地牢最深处关着大师兄。他的剑彻底腐烂了。

铁锈里开出的花在啃食他的指尖。他求我杀了他。我举起符咒时，看见他瞳孔里的星图。

和我掌心的纹路逐渐吻合。锁链突然活了。它们先我一步绞碎了他的天灵盖。

绽开的脑浆里蹦出一只翡翠蚱蜢。和师妹的发簪同源。

七月十三我终于找到了活着的同谋。在炼丹房的地火口。

那个被毒哑的烧火奴在地上画星图。他的舌根断处长出菌丝。

菌丝在灰烬里写出八个字：“飞升即饲”“星图即罪”地火突然暴涨。吞没他之前，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我剖开自己的衣襟。心脏表面的血管组成第九个星图。

七月十四我跪在祖师殿里割破手掌。血滴在蒲团上形成往生阵。

历代祖师的牌位开始渗血。最上方那个飞升祖师的牌位裂开了。爬出的蜈蚣背甲上刻满小字。

是三百年前的求救信。“他们在天门外”“我们不过是”后半截被蛀空了。

蜈蚣钻进我的耳朵。现在我能听见护山大阵的哭声了。

它在反复喊:“快逃”“快逃”“快逃”七月十五祠堂的蜡烛滴血了。我用手接住三滴。

它们在我掌心烧出三个星座。排列成祖师飞升那夜的星图。后山瀑布开始倒流。

水珠在半空凝成冰刺。每根冰刺里冻着一只眼睛。所有瞳孔都转向我的厢房。

夜呕吐出第一片带血的鳞。青黑色，边缘长着绒毛。第二片卡在喉管时。

我摸到鳞片背面刻着小篆。“饵”七月十六晨钟没响。撞钟的师弟嵌进了铜钟里。

他的脊椎和钟壁上的云纹融合了。我敲钟时听见他在笑。钟声震落了三里桃花。

花瓣背面全是人脸。炼丹炉炸了。炉盖飞出去三十丈。扣在掌门头上时严丝合缝。

他的咆哮变成闷响。炉身长出的青铜触须正在分解他的道袍。

暗室我撬开了禁地第七层石匣。里面不是镇派法宝。是三百具琉璃骷髅。

每具头骨里开着一朵鹅黄花。花蕊伸出菌丝缠住我的手腕。它们教我跳献祭之舞。

七月十七月亮裂成了两瓣。缺口处垂下青铜锁链。锁链上粘着元婴期的残魂。

他们在啃自己的指尖。血珠坠地时开出的花。和师妹石室门口的一模一样。

我的影子开始自主行动。它蹲在墙角吃自己的手指。每吃一根。我掌心的星图就亮起一颗星。

井中闻轮回井冒出血泉。我打水时捞到半块命牌。正面刻着大师兄的道号。

背面是正在融化的我。井底传来指甲刮擦声。刮的是《往生咒》的调子。

七月十八膳堂的筷子生根了。它们在碗里长成小树。结出的果实像缩小的头颅。

咬破时爆出黑色汁液。尝得出是师父炼丹房的味道。藏书楼的地板变软了。

每走一步都陷进半寸。墨字从书页游进血管。《太上忘情诀》第三重在我脊骨上发烫。

子时惊悟剥下手臂皮肤时发现了。那些淡银色纹路不是星图。是阡陌。

我身体里藏着三百亩血田。每块田里种着九个修士的残魂。他们正在收割我的五脏。

七月十九暴雨是铁锈味的。雨水在殿前汇成血卦。乾位指向我的丹田。坤位裂开黑洞时。

伸出的舌头舔走了卦象。舌苔上长着掌门的脸。锁灵链从地牢逃出来了。

它们追着所有活物交配。生出的铁胎在啃噬护山大阵。我听见地脉在惨叫。

禁术用心头血画了破障符。燃烧时浮现的不是妖邪。是九重天外的宴席。

那些举杯的仙人脖子上。拴着和我们一样的锁灵链。筷子上插着元婴期的头颅。

七月二十最后三个正常弟子消失了。他们的床铺上留着人形菌斑。我收集菌丝织成道袍。

穿上时听见远古的哭声。袖口钻出的根须在教我。如何把脊柱炼成剑柄。

护山大阵彻底溃烂了。霉斑膨胀成胎盘状肉块。它分娩时生出十万只银蛾。

每只翅膀上都映着我的罪孽。绝笔星图亮到第七颗时。我挖出了自己的左眼。

它在地面滚动时变成指南车。领我走向山腹最深处的祭坛。三百琉璃骷髅正在跳舞。

它们让出主祭位时。我看清祭台上是倒悬的仙界。每条仙脉都连着我们的气海。

最后三滴血落在祭火里。

出完整的谶语：“种因者终为果”“饲人者终为食”七月二十一祭坛的青铜鼎爬满血管。

鼎内煮着历代飞升者的姓名。每个名字沸腾时都发出鹤唳。我认出师父的道号在冒黑烟。

琉璃骷髅递来骨刀。刀柄嵌着师妹的乳牙。剖开鼎中浓雾时。窥见云端垂下的消化腺。

我们的元婴正顺着黏液下滑。蜕皮后背隆起肉瘤。撕开时掉出完整的旧皮囊。

皮下血肉刻满往生咒。字迹与轮回井底的刮擦声同步。新生的皮肤透明如翼。

能看见经脉里流淌的不是血。是星砂。它们正在重绘我的内脏布局。

七月二十二山门牌坊开始咀嚼。石狮子吞了扫地道童。腹中传出诵经声。

诵的是倒背的《饲灵经》。我掰断牌匾当剑。木茬刺进掌心时开出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