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待老第1章 历史镜像在线免费阅读

养儿待老 秂禾 2025-03-13 00:5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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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14年七月的某天,是个高温酷暑的日子,猛烈的阳光夹带着滚滚热浪,令街头路人行走困难,只要看到有空调的商店,不论卖什么,也不管自己买不买,就掀开门帘进去吹个凉快,以便降降那会中暑窒息的体温。商店的老板们大多也是既不期望有生意可做,也不嫌弃那些只为图个凉快而进店假装看看货物的“客户”,顾自慵懒地趴在柜台上,睡意朦胧,好像昨晚熬了夜。

墨贤脸色黯然、神情倦怠地躺在县城最好的医院——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406病房里的3号病床上,很是无趣的仰头看着倒挂在输液架上的那一瓶澄清透明的液体,通过一根同样透明的输液管,经过清晰可见的小滴壶,一滴一滴,缓慢滴入他手背上那根明显暴凸出来的青色静脉血管。

病房里的空调温度控制得比较不错,加上㿠白的灯光和白色墙体的映射,以及浅灰色钢架病床和乳白色的床铺,医院里那种特有的、给人一种冷冰冰凉飕飕的环境,让病房里的三个病号和病人家属们都心有凉意,凉到难得的安静状态,不再像往常那般闲话鼎沸,不是羡慕别家的儿女有出息而且孝顺,就是对自家儿孙不孝的怨声载道。

墨贤的小儿子墨安,就坐在3号病床靠窗一侧,低垂着头,一手端着手机,一手用中指在屏幕上时不时地滑动一下,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

手机里的小说让墨安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精彩和前所未有的愉悦,他的嘴角,紧跟着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化,时而上扬,时而微张,时而紧闭。认真的样子,几乎到了忘我而超然物外的境界,恨不得把深度近视的双眼直接当屏保粘到手机上去才好。

唉!

墨贤暗暗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如今的手机用途是真心的不爽快。尽管他自己也早早跟上时代用上了手机,但是款老年手机,十几个按键只用来接听、拨出电话的需要,阅读、游戏、影视等功能是一个也没有。

墨贤总觉得这是个无药可救的时代。墨安,就是沉迷于这个时代里无法自拔的年轻人,是没有互联网和智能手机就不能算是还活着一样的无可救药的一代人。多快奔四的人了,没有固定的职业,也没有像样的工作,天天捧着个手机就能安享一辈子似的,遭全家人好生嫌弃。这种嫌弃感在墨贤躺进医院之后,轮到墨安在医院陪护的那段时间里就显得尤为强烈。

墨贤觉得这该死的智能手机和这天杀的互联网,就是造成他们父子之间的熟悉度还不如一个隔壁床病友来的亲近的罪魁祸首。

但墨贤偶尔也会静静地想上一想:自己活了七十五年,一直从上个世纪活到了这个世纪,如果不是因为病,他肯定,他连让儿子这么安稳陪在自己身边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没有手机,儿子也不可能把该说的话留着说给他听,他也从来没给过儿女们在自己面前说话可以无的放矢的机会,就是那些有的放矢的微词也不行。反倒自从有了手机,在远方求生存的女儿们还会经常打个电话说上几句问候的话,这在他习惯于手写通信的过去年代,是绝对没有的事。除了收到过儿女在外求学时候寄来的急件要钱花的字条式家书外,他是从来都没收到儿女们用家书的方式,有事没事向父母问个好的只字片言。

这细细的一掂掇,可不还是现代手机好处多哩!就是儿女们不经常打电话给他,至少他也能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老年朋友们加个集团短号,免费通个话,拉个家常什么,刷刷彼此的存在感。

可人心就是这样不足的呀,就像墨贤一直偏爱袒护着的大儿子墨泰在墨贤住院期间总不会主动来电话问候一样,他就觉得这时的墨泰海不如几个女儿天天来电话询问关心的好,女儿们的电话又没小儿子的人能呆在身边的好;人在身边,可心在手机上,他就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手机重要。

患得患失是人之常情吧!

于是,墨贤看看滴液瓶,又看看沉浸在手机里的墨安,无法避免的又有些心酸地想起他大儿子墨泰。

墨泰是墨贤生命王国里的“太子”,得来曾是那样的揪扯神经,那样的触痛人心。五十年前的那些事儿,五十年前那些事儿中的那些人,不知咋滴就像走马灯似的,毫无隐约、没一点障碍的浮现出墨贤的脑海……

“贤儿,天亮了,该动身了,到山那边找神婆,一定要问个明白,你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天刚朦朦地从纸糊的窗户上透进一丝亮光,母亲墨氏就叫醒了儿子墨贤。墨贤搓着还未睁开的双眼,问墨氏:“娘,要是女儿呢?要怎么办好?难道还有办法可以不要吗?”

“当然可以不要。”

“可是都有八个月多了的时间呢。”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只管去问神灵,保佑她最好怀的是男孩。其他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母亲坚定而冰冷的口吻让墨贤禁不住就一阵寒颤,他下意识地裹紧破旧的棉袄,仍旧感觉得到头皮发冷。

墨贤这不是操心,而是担心:担心万一老婆生的是个女孩,担心老母亲会去怎样对待第一胎就是女儿的老婆莲花,担心这可能不幸降世的女孩的归宿.....无数种感觉不太良好的可能,让墨贤睡意顿消。他支吾着“嗯”了一声,端起母亲早就为他准备好的一碗稀粥,一口气喝得个底朝天,碗净如舔,一摸嘴,转身出了门。

墨贤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脑子里不断地想着母亲从他一结婚就开始挂在嘴边交代他的话:“天可怜见,你没兄弟没姐妹也没其他亲人,你父亲这一支脉的根不能断在你身上。这第一胎,一定要是个男孩,他在上面才能放心。”

其实母亲的话有一半是错了的,墨贤想自己虽然没有同父同母的兄弟和姐妹,但也不是没其他亲人。墨贤的父亲墨邦名就有个堂弟叫墨邦兴,墨邦名的父亲墨经川和墨邦兴的父亲墨经鸿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再怎么隔代,墨邦兴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与墨贤也是承了同一支太公血脉,也应该算的上是堂兄弟的亲人关系,但硬气的墨氏不准墨贤跟他们一家亲近。

墨贤很是理解母亲的想法,就他自己的意愿里,他也不是很乐意认堂叔这门亲人的,他的骨子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亲人可亲,除了母亲。

虽然说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能移交到下一代人身上,但墨贤毕竟是打一出世,就被苦难和欺凌同时伴随着自己长大。这帮子所谓沾亲带故的亲人,不仅没有伸以过援手,还把他孤儿寡母差点赶出那座破落的大院。幸好住在大院边上有户搭得上那么一点点边的远亲的远亲出面说了些还有人道的话,他母子俩人才在大院后门的楼梯脚下那间柴房安了身。

安身的柴房不足八个平方,一半用黄土搭了个双锅柴火灶,大锅用来煮猪食,小锅用来煮人食,中间设置了一个能蹭锅火的热水罐。灶前挨着一口大水缸和两只四五十升容量的水桶,灶后用来放柴火,柴火只能存放一天的用量。另一半的角落搭了个炕,下面存放只要能够果腹就算是粮食的农作物,上面就是母子两个人的床铺。其他空余的地方,就只能放下几个小矮凳和一张勉强能够坐下四个人吃饭的小矮桌,以及锄头、扁担、竹杠、犁耙等放在外面怕丢的重要农器具。至关重要的还有两只木质马桶,晚上放房里备用大小便,白天就挑到地头上加水作肥料,用地方话来说,这样的居住环境,就是“水缸睡床连锅灶”,狭窄潮湿,昏暗阴冷。

想起自己在这座窝了二十多年的大院,墨贤的心里就跟着母亲墨氏一起憎恨起来。自己能成为遗腹子,一半也是拜这院子所赐。至于究竟为什么促使短命的父亲绝情的把他差点憋死在母亲的肚子里,也是在早早的懂事后听了墨氏自己诉说的。

墨贤想起母亲每每说到父亲,凄惨悲苦的神情里,总有咬牙切齿地仇恨与愤慨。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期,许多人在战乱中流离失所,在饥饿中抛弃妻子,大富大贵了几代子的人家,在一夜之间沦落的苦难场景到处都是。墨贤的母亲墨氏,据说从浙江温岭一带逃难到墨家村这个山旮旯里来之前,也是个大家闺秀。这点,从墨氏不足三寸的精致小脚上可以看得到她之前不一般的家境。

在墨贤深刻的记忆中,年轻时的母亲墨氏,五官姣好,面容清秀,举手投足之间总透着优雅,即便在以往那些有上餐没下顿的苦日子里,她也能神定气闲地迈着小脚步上山下地挖野菜。

墨贤的父亲墨邦名仅用几块红薯的代价就娶了她,确切的说应该是收留。那大概是民国三十九年的样子,抗日战争如火如荼,中国遍地都是饥饿至死的腐烂气息。不仅是墨氏的命苦,全国的老百姓的命都很苦。小日本正闹的起劲,国共两家好像也没和谐共处,对外打一战内部干一架的,弄的全国都是烽火连天。战争之下最苦难的是百姓,这是铁的历史,铁的事实,还能说啥?还能有啥好命?能有啥好日子过?有红薯充饥,能活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多亏这个人口不小的村落,在四周大山的庇护下,没有被小日本扫荡覆灭的危险。墨家村不仅四周环山,山外还绕有东海,因为处在海湾的最里头而只有回头路可走的小地方,幸运的没险要到成为主战胜地,是当年难得的一处没有被炮火蒙尘的地方,因此收容了许多逃难的百姓,以至于后来这个村成了一个杂姓颇多的大村,墨家村这个名称也逐渐被瓜分为东边、西边、里房、外房、上山、下山等诸多村中村。到墨贤娶媳妇那年,就直接升级成为了山里山外那一大片村落的人民公社中心。到墨泰娶媳妇那年,人民公社又成了乡政府,到墨安娶媳妇那年,乡政府撤乡并入原上级的镇政府,墨家村从此无“村”这一叫法,而是用上了“片区”这一让墨贤也不懂啥意思的官方头衔,“墨家村”在第二代身份证上彻底消失不见。

当然,关于墨家村的历史变迁,或者说是没落的过程,已成后话。墨贤的思绪还在母亲墨氏的那些回忆之中。在水深火热的当年,没有枪炮声不会死人且还有红薯充饥的安全地方毕竟不多,墨氏为了活命,迈着被裹成畸形的“三寸金莲”,徒步百公里逃到墨家村,并被以收留的方式嫁给了墨家二少爷,也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墨邦名为了整个大院里的人的生计,还有快出世的墨贤,仗着年轻气盛和战前的一些熟人门路,跑出山去偷运稻谷。这可如何了得,国难当头,要活命的人那许多,你还敢偷运?哪怕是那小小的一百斤还没去壳的稻谷种子也不行。活命的种子没有着落,墨邦名注定锒铛入狱。

历史是很奇怪的,即便全国民众都在遭受着外国入侵的苦难,本地政府也不缺惩罚苦命人的监狱,更不乏那种种牢狱酷刑。

墨贤经常会在母亲讲完同样的故事后,想象着父亲的样子:清瘦、挺拔、刚毅、健壮,讲义气、讲孝廉,爱国爱家爱着村上人的性命,也爱着还未出世的自己。据他母墨氏亲每一次痛到双眼充血到可以滴出血滴来的哭诉,不用过多想象,墨贤就能清晰可见地看到父亲墨邦名去世时的壮烈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