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飞雪里,他一袭大红锦服,金冠束发,发尾轻扫腰际,就那样长身玉立在那棵生长了百来年的红梅树下。红梅艳色,青丝墨色,衣袍红得似血,在白的雪中真是一幅绝世美景。
若华轻叹,她躲了他一百多年还是让他给找到了啊……
久违了啊,天帝陛下。
高山上皑皑白雪,风雪愈发大了,一时就席卷了整个天地。寒风怒吼着,惹得枝丫乱颤。
羲扬站在屋子里,透过那半开的窗一眼就可以看见庭院中那棵红梅树,
傲雪凌霜,开得红艳似火。
若华拨动了下炉火,炭火的噼啪声和悬挂在上方水壶中水沸的声音,给这个小屋增添了几分暖意和人息。她抬头见他望着屋外的那棵梅树出神,含笑道:“将窗给关上吧,这风愈发大了。”
她声音熟稔,好似他们之间不曾分别过一般。羲扬却恍了下神,微抿唇去关了窗。
若华见他如此听话,面上带笑的同时心头却有些发酸,将这份异样压下,只是笑着:“快些过来坐吧,烤烤火。”
羲扬视线一直粘在她的身上,一眨不眨,好似他一眨眼她就会在自己面前消失一样。
“那棵红梅,很漂亮。”
“肯说话了?”若华笑望他,点头赞许:“我来时就种下的,百来年了。”
羲扬打量着她,依旧是一身的青裳,青丝由一只青玉簪绾起,眉眼如画,只是在面前女子身上他再也看不出昔日的艳色倾城与意气风发。眉眼间几分憔悴虚弱,面白如纸浅薄,多了几分疏离温婉。
视线一转,他看到了她身上披着的白色大氅,只道:“我记得,你先前是不会穿氅衣的。总说是因为这种衣物有裹尸之意,寓意不好。”
若华笑着:“这不是差不多到时候了吗。”
羲扬怔忡地望着她,试图在她脸上,眼中看出些别样的意味。可没有,一点波动也没有。他有些颓然。
他想不通她为何变成了这样,昔年的若华仙子名满三界,所创剑阵“凌云”无人可破,是如何的风华绝代,人人景仰,如今却成了这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不发一言,只待他坐下了若华才将现在的他看得清楚。羲扬依旧是那样,称得起那句公子世无双,只是坐上帝位多年,眉宇间的那抹温润已经不见了,反而带上了几分凌厉之色。帝王之气,贵胄天成也是如此了。
只是……
若华的视线落在了羲扬身上所穿的衣袍上,大红色的锦衣华服,红得让人觉得刺目。衣服上面的花纹绣样让她觉得无比眼熟,不就正是他们大婚所穿的样式。
“你……要成婚了吗?”
羲扬听见她的话语,眼睛闪过迷茫,旋即却点头笑道:“是,我要办一场大婚,迎娶我的天后。”
若华不知道该给他什么样的回应,只觉得一时间心痛如刀绞。顿了顿掩盖下心头的翻涌后,她缓缓朝他笑开轻声道了声恭喜。
“你还未问我,我要娶谁呢,你便先道声恭喜了?”
“天下美人如此之多,能得你欢心的仙子……”若华顿了顿,到底没有再说下去,抬手给他倒了碗茶:“粗茶简陋,你且将就些吧。”
羲扬视线扫过那碗茶水,最终停留在她的身上,笑问:“这茶,应该是‘干净’的吧?”
想他初登天帝位时,就喝了她递过来的一盏茶水,醒来时千方百计娶回家的夫人就没有了。
若华自是知道他言外之意,浅笑着:“自是干净的,你若不信我喝给你看就是了。”言罢,她就着碗口喝了一口,见他眉眼间的怀疑不去,复又抬手就要将碗中的茶水一口饮尽。
羲扬见状,略施巧劲就从她手里将茶碗给夺过来,也不嫌弃的就在她喝的地方喝了口。
若华眉一颦:“你倒也不嫌弃。”
“比起嫌弃,我更怕喝了一口茶就倒地不起了。”羲扬说的淡然。
若华唇角不可控地露出苦笑,片刻后,她才故作淡然地轻声说道:“我愿意同你去女娲殿中和离,这样,你与那仙子也算是名正言顺。”
“和离?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和离?”
若华只觉得头疼,越发听不进去他的话,体内的寒霜之气一直上涌,而后他的一句话就让她打碎了手里的茶碗,碗中的茶水倒在火坑里。
“若华!”羲扬突然一阵头晕眼花,眼前天旋地转,就这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她又下了毒,他又一次着了道!
若华上前接住快要摔倒的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扶到床上去,替他盖好衾被。 她却止不住地咳喘起来,随即呕出一大口血,按着胸口倒地缓上许久才缓过来。
她睁眼看着上方的天花板。
羲扬,对不住了……
唉——
她长长叹息,抬袖擦去自己唇边的血,爬起来站在床边凝视着眉心紧蹙的他,像往常一样伸手去为他抚平。
羲扬,时间会揭开真相的面纱,我骗了你这么多,想是你知道了会恨我入骨的吧……
等羲扬醒来时,屋子已经空荡荡的,炉火依然在燃烧着,整个屋子暖烘烘的。身上盖着的衾被上还有若华身上的香味,清浅的梨花香,独一无二。
他凝视着身上的衾被出神。
“叩叩叩……”
外头有人叩门三声,随后有人唤:“陛下,陛下……”
羲扬听得出外头的是太白上仙,他揉了下干涩的眼睛,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慈祥和蔼,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他一身白色道袍,手持着一拂尘。见羲扬开门,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看:“陛下,可将娘娘哄好了?方才老臣看着娘娘梳了妆,好生漂亮呢。”
羲扬晃了下神,忙问道:“她去哪里了?”
太白上仙手一指。
羲扬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猜到了一个地点。
落神崖所在!
“陛下……”太白上仙一个恍神,方才还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天帝陛下一下就不见了身影。
落神崖上
风雪小了很多,雪花恍若鹅绒般绵柔地散落下来。她站在悬崖边上,红衣翩翩,裙裾飘扬,阔袖飞舞。她挽了发,珠链环绕,流苏摇曳。
听见他走近的声音,若华回了头。一瞬间羲扬呼吸一滞,只见她手持着一鎏金蝴蝶面具,遮盖住了她的上半张脸,露出下半张苍白的脸,她用了唇脂,殷红如血。
犹记得,他们初相见时她就是这样装扮,满街灯火璀璨,美人如画,一眼即倾城。
羲扬悲凄而泪落。
她望着他,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手一松,那面具就落了地。
郎君啊。
款款的风卷着雪花将她轻柔的话语带到他的耳边,异常的情意绵绵,以至于他都生了怀疑,她并没有开过口,只是面对着自己笑着,这声音只是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不肯散去的留念而已。
她从不爱唤他做夫君,成婚百年依旧是喜欢像凡人那般唤他一声郎君。
羲扬怔怔地凝视着她,眼见着她唇边的浅浅笑意一点一点扩大,最终成为了先年里,他记忆中那般倾国倾城的颜色。
郎君啊。
他意识到了她想做什么,瞳孔放大,身子比头脑更快速地做下决定向她狂奔过去。
太过心焦的男人似乎都忘了,他只需使用一个小小的法术就能直接到她身边,再次拉住她的手。
可他的动作还是太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后退直至跌下悬崖,那样决绝,又那样沉静,红裙翻飞,翩若惊鸿,终是跌落进了茫茫白雾中不见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