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明面色蜡黄,很是不甘,他已经能察觉到时光的流逝,自身肝癌晚期,已经无力回天!
他的脸略显苍白无力,肝癌实在太过折磨,气急攻心吐了好几次血。时日实在不多了。
看着窗外,柳岸明此时意识十分清晰,这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回想他这一生,好似平淡无味,如履薄冰!高中毕业,高考没发挥好,甚至没考上大学。当过兵,然后在市交委奉献了一辈子,但在“官潮”的大浪之中,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青年,真的是寸步难行,入职就是科员,20多年了竟然还是科员!
退休之前,他的党龄达到了40年,参加工作更是有整整43年!混了一辈子,在北京这个大舞台上竟然只当上了主任科员级!退休之前,单位为照顾“老革命”才让他以四级高级主办的待遇退休,官场就是这么现实,哪怕是你资历再老,你上面没人,人家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这辈子他错过了太多次机遇,悔不当初啊!多次错过了平步青云的机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再回首,女儿还未成家,考上了警校,为公安事业做出贡献,本想给她的人生铺路,自己却先倒了!老伴为了自己的病,忙前顾后,一辈子跟着自己更是没享过什么福。他伸出带着些许血迹的左手,摸了摸女儿的那有些水迹的脸庞。
“玉和,你也成年了,爸的身体,爸自己知道,恐怕是时日无多。好好陪陪你妈,母女两人要好好儿活……”柳岸明有气无声的开口道,随后又是剧烈的咳嗽,吐出了鲜血。
柳华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双手紧紧握住柳岸明的胳膊。哭的是泣不成声:“爸......你说好的,你......你要等到我出嫁的那天,我还没毕业!我舍不得你,爸!”
柳岸明嘴角苦笑两声,任凭女儿的泪水,女儿那撕心裂肺的感觉,任凭泪水滴到他的脸上自己何尝没有体会过哪?随后将头转向老婆叶知秋那边,“老婆,如果有下辈子……你陪我吃了一辈子苦,没享过福,我真是耽误你了……”
“老柳,你说什么呢,我这辈子能嫁给你是我修来的福分。你虽然没给我大富大贵,但是你又没让我们睡桥洞,缺衣少食,你要走了,我下辈子还赖上你!”叶知秋哽咽道。
柳岸明露出三分满意,七分认命,看着一旁的亲人,全身放松的闭上了双眼,意识渐渐模糊,心中仍是有些不感应,如果有下辈子,一定不要那么平凡、暗淡了!哪怕是辉煌一时呢?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柳岸明的眼角顺出两滴水迹。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这辈子所有爱恨情仇都与他无关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九八一年,七月,北京西城,第一百五十七中学。
柳岸明坐在充满时代感的教室里,缓缓睁开双眼,很是震惊!
“难道活的那几十年,只是黄粱一梦?”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彻底不知所措了!
看着一副副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他似乎还不是很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弥补前世的遗憾。
看着窗外未被开发的北京,心里燃起一团团雄心壮志。前世错过了太多的机遇,这辈子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
上辈子当了三年兵,又到市交委里工作了一辈子,最后也只混了个主任科员而已;眼下是他人生重要的转折点,柳岸明一时也不好选择。
走仕途吧,世人皆说“朝中无人莫做官”,前世的悲痛经历还历历在目!从商吧,这时间未必也太早了点,十一大六中全会才刚刚谢幕,顶多也就干干个体户!
“随缘吧,走一步,看一步。还有机遇等着我呢!”柳岸明安慰自己道。
这一年1981年,柳岸明17岁!
轻轻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很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
柳岸明转过头,他想好好看看他高中三年的教室,一切还是七十年的的简易装修。
北京市第一百五十七中学自然不算什么好中学,跟四中、八中、师大附这些百年名校没得比,不过和那个同址的学校好得多。现在还是一所片区完全中学,不过他记得这届毕业生里就有人去了北大,157中往日的雄风依在!
视野落在他的同桌身上,看着眼前的女青年模样,他是硬叫不出名字,
“您这是昏头了,干嘛一直瞧着我?”阎思静略带笑意瞧着他。
柳岸明仔细瞅了几眼,恍然大悟,这是阎思静同学啊!当年和自己关系很不错,全班唯几上了大学的同学中就有她,是俄语课代表,以优异的成绩上了北京外国语学院的俄文专业,听说混得不错,也没什么来往,毕竟不是一个圈子的。
毕竟自己混的也不好!俗话说:“不到北京不知官小,不到广州不知钱少,不到深圳不知身体不好......”在北京正科级算个屁啊,楼上掉了块儿砖头砸的都是局长脑袋!更何况他这个“正科”还是非领导职务。所以到九几年,自己就不跟这些老同学来往了!
“岸明,毕业了,想好去哪里了吗?”
阎思静板正脸,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道。
“啊?
没想好呢!”柳岸明略显尴尬,摸着头说道,明显没怎么说实话。事实是,他也对未来很迷茫
“哼……”阎思静冷哼声,明显不信。
“思静!”
一个男同学,狠狠白了柳岸明一眼,对着阎思静狡黠道:“思静同学,待会儿要不要去老莫搓一顿?”
阎思静并未应声,一旁的几个女同学,顿时眼睛亮了起来,白蹭一顿饭?有这等好事?
“怎么去啊?”
“105路!”
......
听着众人的嘈杂,柳岸明笑而不语,毕竟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看着本子上的日期:一九八一年七月三日,明天是毕业典礼,十月份入伍,三个月足以让他赚上一笔。
至于干什么,他着实没想好。干点小买卖吧,这年头改革开放刚刚萌芽,个体户一证难求,干点不正规的,就算投机倒把!
万一被抓住了,就不好交代了。记得有个电视剧叫《情满四合院》,剧中就有一个剧情,许大茂利益没谈好,匿名向公安举报邻居家走私一批彩电,晚上卸货时就被海关给扣了!
这年头,投机倒把还是罪行,是刑事案件!更不可取。
剩下他能想到的也就文抄公了,至于这条路倒也成,就是时间太特殊。还是只能写红色题材,至于其他题材还是等几年吧,毕竟那场政治风暴才过几年呢?还想被关猪圈?
......
放学回家,柳岸明背着那个属于他的军绿色书包,过了一条马路就到家了。印象中上一次回这里还是2000年,后来新街口这边就腾退了一部分公房,包括他们家。
真的是回忆满满啊,看着杂乱的大杂院,让他联想起了众多痛苦,苦涩之情立刻涌上心头!他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混得风生水起,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爹,我回来了!”看着父亲那佝偻的身子,苍老的脸庞,完全看不出才四十五岁出头。父亲过去是北京皮鞋厂宣传科的副科长,高低也是个干部,十年的政治风暴冲击到了社会的各个方面,自然也涉及到了皮鞋厂,厂革委会甚至比厂委的权力还大!把厂长给架空了。
过去他很是不解,父亲带着个“副”字整整十多年,直到退休才转正!
后来深入体制,了解过党史后,才知道那场风暴到底多么黑暗,父亲能在那场风暴中“存活下来”,已是上上策。
“岸明啊,你们中学明天是不是就要开毕业典礼了!”柳治国端着一盆花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柳暗明笑着问道。
“啊,爹,你怎么知道!”柳暗明眼角有些干涩,但还是忍着说道。
“哈哈,你们一百五十七中学的团委书记是我发小儿,给你争取了一个明天上台发言的机会,记着准备准备发言稿。别到台上再丢人!”
柳岸明鼻子一酸,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润,仔细回想,毕业那天,他确实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过不过话语平淡无味,许多年之后,他自然而然就忘了。
这一世就让他以优秀代表发言再一次,最后对一百五十七中学告别。
不过他们学校的团委书记最后好像是去了区重点中学当校长,也算是前途光明,可得和这位叔叔打好关系,前世年轻的时候心比天高,看不上各种人情世故,以至于后来十几年没有提拔。在体制内关系一定要打好,这个是非常重要的。即使不在体制,关系照样重要!
柳暗明将军绿色书包扔到椅子旁,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新本和一支钢笔,从本上撕下一页,开始写明天的发言稿。
天色渐晚,柳岸明转着笔思考着小说的题材。毕竟是文抄公,一时间竟然有好几本书的书名,在自己脑中浮现。不过都被他一一否决了,实在是现在这时间点太过特殊,这些书也没个把门,没准早上写的晚上就给抓了。
到了六点多钟,柳治国喊儿女们来吃饭,晚饭很简单,几个二合面馒头,一锅心里美 白菜炖豆腐,每人一碗稀棒子面儿粥。老柳每个月80块钱工资养一家人没问题,但是这年头,刚改革开放。买各种东西还需要票据,每个人,每个月就那些定量,而且还需要城市户口。肉就更不用说了,每个人打打牙祭都不够。
柳岸明也是很久没吃过这样的饭了,这年头的棒子面很难吃,甚至都不是管控粮食,非常糙,难以下口,菜又没点油水!
“听说南边又不老实,天天在边境闹事儿,这是没把他打疼啊......”柳治国又开始与孩子们讲论时政,以前柳岸明总是不爱听,但是现在他看父亲的每一眼都是一种享受,前世父亲走的早,自己还没有好好伺候他,这一世一定要弥补这个遗憾。
听着听着柳岸明突然来了思绪,想到了一本小说《高山下的花环》,这本小说后来在1984年改编成了电影,小说原著是1982年才发行的,现在才1981年7月,估计那个作者都没有大纲!
小说主体大概8万字左右,具体情节他还记着,很符合当下的局势。是个不错的想法!
吃了几口之后,柳岸明便径直走回屋,拿出笔开始写题目:“高山下的花环”。
这本小说故事情节曲折,反映了现实, 具有家国情怀。前半段带有讽刺性,后半段则凸显出了中国***的不畏牺牲。正因为他从过军,所以才对这部电影格外印象深刻!
从6点写到凌晨1点多,柳暗明将手稿扔在一旁,躺在一张实木的单人床上,故事的情节在他的颅内剧场***不断,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