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薄暮,杏雨梨花,碧空杳霭流玉,百草沐露梳风。上京城街道,袂云汗雨,车水马龙,
热闹非常。“诶,听闻这些日子,东南大军就要班师回朝了?”“是啊,前阵子消息传回来,
算算日子,就是这几日的事了。”“此次边军平定东南,今后势必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了。
”“边军此次凯旋,太子殿下抚兵回京,江大将军帅兵回朝,
江府小公子早早便前往城外接应大军。”“说起来,江大将军与公子真是虎夫虎子呢,
江大将军威风凛凛赤胆忠心,江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提及江淮序,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江淮序,江大将军江舟望府上的公子,将门世家,出生显贵,能文能武,芒寒色正,
渊清玉絜。还不过及冠年纪就提名状元一举成名,深受帝家赏识,百姓敬重,
更是城中无数闺阁小姐心中暗许芳心的白衣郎。“让路!让路!
”人群外蓦然传来阵阵马蹄、叫嚷声,“太子殿下回家,东南军队回朝。”太子回京,
边军回朝,百姓回避,自发跪拜于街道两旁,恭维、接迎此番胜战凯旋。
东南大军此次凯旋归来,可谓是满载而归,军队马车载着战利品和俘虏,
高举大兴旗帜大军锦旗,战功赫赫,作作有芒。驾马在前之人为骑兵开路,那人丰神俊朗,
剑眉星目,身姿挺正颀长,端庄坐于马背,整个人清冷出众,而又不显山水,
此人正是赶往城外接迎军队的江府公子,江淮序。在前的还有江父江舟望将军,
江大将军负坚执锐,虽然经过这一路来长途跋涉面上略显岁月风霜,
却依旧能看出其神采奕奕。除外,还有一匹马,那马是千金难求的黑色汗血宝马,
其上载着一男一女,二人云尤雨殢,暧昧不清。男子一身昂贵锦衣,
高屋建瓴居高临下睥睨众人,笑容肆意,桀骜骄狂,正是大兴太子叶衔青。
他噙着笑意低看身前的女子,女子仰头与他对望。那女子一袭檀色长裙,肤白胜雪,
黛眉星目,红唇艳艳,可她的脖颈被被链束住,仰头时脖颈勾起一道脆弱的弧度,
像是纪月国俘虏。铁链的节头在男子手中,她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男子完全掌控她的生死大全。分明被如猫狗玩物般对待,毫无尊严可言,被男子圈在臂弯,
槛花笼鹤,可她却偏偏仿佛混不在意,笑靥如花,鸟依人依偎着男子,左顾右盼,鲜活灵动,
轻盈机警浑然天成。驾马掠过街道人流,莫书黎嗓音清亮:“殿下,
阿狸早就听闻大兴王国迩安远至,繁荣昌盛,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叶衔青心念一动:“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你喜欢,一会就让清歌陪你走走,
有什么喜欢的经管买去。”“阿狸能得到殿下眷顾,阿狸已经心满意足,不再奢望太多。
”莫书黎轻笑一声,别开眼,眸光冰冷漠然,全无方才话语中的艳羡憧憬。
叶衔青、江舟望等为首之人需进宫面圣,莫书黎明不便同行,只得半道下马,遣人护送。
上京城街道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建筑鳞次栉比,商贩店铺随处可见,
莫书黎与贴身侍女清歌穿行与人群间,身后跟着叶衔青安排“护送”她的人手。
一路上行人压肩叠背,更不论莫书黎走得是快是慢,那些人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之后,
凡是她挑选过的物件,就有人上前打包结账。经过一家饰品铺,
莫书黎随手捡起一支首饰佯装欣赏之余,暗地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一炷香过后,
她们终于摆脱开了那帮人,穿进了另一条巷子。“公主。”清歌蓦然警惕,
提防地对莫书黎一叫。莫书黎与她对视一样,启唇欲语,不想衣裙却被一道力道扯住,
她蓦然蹙眉,低眼便对上一双混黄浑浊的眼。一位衣衫褴褛,
饱经风霜的老乞讨者扯住莫书黎的衣裳,仿佛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姑娘,
我已经好几日没吃过东西了,这还带着小孩,姑娘你就行行好,帮帮我们吧!
”瞥见躲在老乞讨者身后黝黑瘦削的小孩后,莫书黎吩咐:“清歌,
为大爷和小孩儿买些吃食来。”“是。”“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大恩大德。”支开清歌,
莫书黎淡定回头,直直望向不远处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少年一身蟹青锦衣,气质清冷,
面容清隽俊朗,正不偏不斜望着她,那人就是江淮序。似乎并未料到她会在此刻回头,
自己则被当场抓包,相对而视,不躲不闪,坦坦荡荡。莫书黎不动声色地描摹他的面容,
心底的猜测愈发坚定,直觉答案的刹那间五味杂陈,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莫书黎莞尔而笑,
唤他:“江将军。”平静,恭敬,客套而又疏离。江淮序微怔,良久,提步向她走去,
“为何将清歌打发走?”莫书黎浅笑:“若我不将她打发走,
将军打算跟在后面跟到什么时候?”莫书黎皮笑肉不笑,“将军”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轻慢而讽刺。不愿过多与他周旋,莫书黎直截了当:“说吧,你为何尾随跟过来?故人一场,
久别重逢就开门见山点,别圈圈绕绕的,到时不欢而散可就不好了。”“兰时。
”江淮序喉结滚动,半晌生硬挤出两个字。兰时,是莫书黎的乳名,她诞于春时,
春时是兰时,象征万物复苏,代表新生,父王便赐名“兰时”于她。
莫书黎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听人这么换过她了,就连她自己,也都快忘了。“纪月已鹿走苏台,
我被俘获,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人,殿下唤我阿狸,我便叫阿狸,我不叫兰时,至于你,
如今是兴国江府公子江淮序。”“时候不早了,你跟来若只是想与我相认的话,就不必了,
我们两个,往后还是装作不认得的好。”“我找你,只是想提醒了一句,
大兴处处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望你找准自己的位置,知进退,远是非,保重。
”江淮序说这话时泰然自若,目光落在她脖颈上的勒痕一瞬,又别开。莫书黎蹙眉,
心中厌恶之感油然而生。眼前这人,身着蟹青锦衣,衣冠楚楚,气宇轩昂,曾几何时,
他这般模样是她心中所盼,可如今看来却无比刺眼。她不再看他,
冷声开口:“这就不劳将军费心了,我自然是没有将军的好手段,
偷梁换柱还能全身而退的本事,但我如今是殿下的人,倒不至于任人欺负,若真有些什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办法保住自己。”他这幅虚与委蛇,沐猴而冠的模样,
她真是厌恶至极。纤细盈盈的身影愈行愈远,江淮序颀长笔挺的身影渐渐隐入暮色,
傲然屹立却又摇摇欲坠。她看起来比从前更加坚定果敢,那场大火终是殃及住她,
烧去了她的天真烂漫,沉淀留下稳重踏实。“时光蹁跹,岁月倥偬。”.是夜,云散月明,
皓月当空,夜风袭过,屋外风铃随即应响。屋内,烛火将屋子照得亮堂,
莫书黎***梳妆台前,镜中映过她此刻的模样。她低垂着眼,
细致的用一方锦帕擦拭一把镶嵌玉石的匕首,身后清歌则为她梳头,她长发如瀑,正正及腰,
清歌的动作轻柔小心。莫书黎擦拭完匕首,手指轻轻摩挲刀面,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
一个青古瓶上,良久,她将匕首放进木匣,拾起青古瓶。
这个青古瓶是从莫书黎回来后衣物中落出的,小巧精致,极易随身携带,
鉴别诊断的人还来时说这是兴国的药品,用以治疗皮外之伤。是他放的。莫书黎打开药瓶,
瓶中物品在烛光下透亮芽绿,色泽美观,细嗅味道,确带有浅淡花香及药草味。
莫书黎扬起脖颈,纤细脆弱的脖颈被铁链勒出红痕,白皙的皮肤上这斑斑痕迹极其显眼,
可怖。想必不论是谁见了她,也会第一时间察觉到的吧,这不算得什么,莫书黎这样想着,
心中计较了几番,终是释然,细细将药涂抹到伤口上。闭合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一名侍女矮身快步近前,“今日太子自宫里回来,似是与陛下不欢而散,
回东宫后便发了一通脾气,便只身进了书房,便不再出来过。”莫书黎勾唇,
摆摆手:“退下吧。”侍女悄无声息退出房内。偌大的寝屋中安神香无声燃烧,
早已入眠的莫书黎眉头紧蹙,梦魇缠身,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是后来纪月家国危亡,
西风惨照,濯濯童山,战火连篇,与大兴渔阳鞞鼓,最终被攻破城门,鹿走苏台。
敌人攻入王城,用手中的砍下父王的头颅,捅穿母妃的心脏,卸下王兄的四肢,
他们将王城中的人用缰绳拴住,再用利箭射入他们的身体,城内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彼时的莫书黎攥紧王兄送她的那把匕首,蜷缩着身体藏好,却仍就被破门而入的敌人发现,
揪住衣襟拖出去,那人擒住她见了叶衔青,骄狂桀骜的少年手指紧扣她的下巴,
居高临下睥睨她。那时她还不知道过后自己会隐忍仇恨,槛花笼鹤,
成为一个低贱卑微、供人取乐,甚至是取悦他人的玩物。梦中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
莫书黎将匕首藏进衣袖之中,竭力表现自己无害的样子,最后她被兴国军队带走,幸保一命。
她处心积虑接近叶衔青,叶衔青霸道跋扈喜怒无常,她就放低姿态,假意顺从,寻求庇护,
得以可乘之机,才顺利得到叶衔青的信任。梦中画面转至她与叶衔青共骑一马,
她被铁链拴住,叶衔青一手拉铁链一手牵缰绳。无数双血肉模糊的鬼手破土而出,抓住她,
将她拖下马,抓扯她的身体,欲将她拽入地狱。
她听到无数道声音异口同声:“你贵为我纪月国公主,竟为了苟活如此下作,
不惜与奸人同流,曳裾狗苟,为虎作伥,你不配为我纪月儿女,你不配为我纪公主,
你不得好死!”莫书黎脖颈上的铁链在被鬼手拉扯间不断收紧,她双手攥住铁链回拉,
觉着自己快要窒息,咽喉破碎出声:“救命!救命!救、命……”谁来救救她。
蓦然眼前出现一道蟹青锦衣,身姿颀长之人,莫书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向他伸出手:“救、救我。”她竭力睁开双眼,看清眼前之人是江淮序。
江淮序居高临下看着她,双眸冷漠疏离,不容她反应,他便拔剑刺向她。莫书黎猛然惊醒。
坠兔收光,月落星沉,窗外静谧无声,月光冰冷凉薄,莫书黎胸腔激烈起伏,
后背早已冷汗淋漓。她双手撑起身子,急切的换气喘.息,眼睛猩红一片,漆黑死寂中,
她死死攥住被褥。.月落参横,天即将亮,莫书黎也再无睡意,她嘴唇干燥泛白,紧咬牙关,
全身布满冷意。一闭眼,脑海中就是挚亲被迫害,生冷的铁链缠绕全身,
无数双血肉模糊的手死拽住她,要将她带入地狱,和江淮序最后刺向她时,
那双眼眸中的漠然、视她为蝼蚁的眼神、画面。那些画面或真或假,
可就是不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梦中挚亲遭迫害是真,铁链是真,
那遍布全身的铁链,和那些鬼手,以及锁喉时无法呼吸的窒息感那般真实。
她恍惚觉着江淮序居高临下、冰冷漠然刺向她时的模样竟也无比真实。破晓黎明,晨光熹微,
思绪不由飘向远方,莫书黎不经想起,年少时与江淮序相识的那些光景。在纪月之时,
江淮序名为段榆景。莫书黎初见江淮序是在王兄的生辰宴之上,那日,官家大摆筵席,
王公贵胄,簪缨世家皆往赴宴,共贺王兄生辰吉乐。王兄生辰宴上,
莫书黎百般聊赖看着往赴宴席之人,或虚与委蛇或真情实意,只盼着能够早日下宴,终于,
她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提早离开。离开之时路上途径花园,
不远方莲池处传来小孩子喜跃抃舞、嬉戏打闹的声音。莫书黎放眼看去,
一眼便留意到凉亭处,一位蹲着亭子下瘦削羸弱的小少年,他身着蒹灰锦衣,眉毛秀气,
皮肤白皙,仿佛本是悬圃蓬莱却不慎落入凡尘的小仙童,叫人一眼难忘。
他手中捧着一枚糕点,低头正要吃,不料下一秒一个小男孩猛然莽撞朝他那头冲去,
冲撞了他,糕点也随之掉到地上,被后来跑过的小孩踏过生生踩烂。他反应不及,
缓过神来冲撞他的人已经跑远,半晌,他又将目光转向地上的糕点,静静地,
那般模样却叫人觉着他浓烈地可惜与不舍着。突然,有人惊叫:“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快来人啊!快来人救命啦!”宫中筵席人多,落水之人及时被安然救出,有惊无险,
可这边的响动太大,惊动了帝王管家,此事势必无法轻易了结。“是段榆景,方才落水,
我亲眼看见就是他推的人,把人推进了池子里。”在管事的盘问下,
一个小男孩一口咬定目睹是江淮序推的人。“段榆景?”“那不是段小候爷吗?
长公主与侯爷之子,听说早前还将侯爷那怀有身孕的妾室推倒,害得其伤娠血崩,至此之后,
侯爷便将小侯爷送寄寺庙修身养性,如今一看真是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侯爷骁勇善战,琨玉秋霜,行若由夷,是先帝钦点的驸马,
长公主与陛下兄妹一场深情厚谊,可这小侯爷却这般品德低劣。
”众人谴责的目光齐连投向站着角落里无言的小少年,
目光仿佛锋利无比的利剑般直直射向他。面对他人的不分青红皂白,以白诋青,
江淮序静默如初,不发一言,更不为自己辩驳半句。“你说谎,你污蔑他,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推下池塘的。”小男孩听到有人反驳自己的话,
当即便虎着一张脸朝声源处望去,待看清来人,先是一怔,随即便没了方才的势气,
颤巍巍:“公主……”莫书黎徐徐近前,瞥了一眼段榆景:“方才,我途径花园,
亲眼目击你们一群人在此地喧闹,那人冲撞了段榆景,没止住脚,跌进了池塘中,
真会是段榆景推的人呢?倒是你们,皇宫重地岂能大肆喧哗?”闻言,小男孩恐怪罪,
即可谢罪。“公主真是云心鹤眼,昭昭明月啊。”“不愧为我纪月公主。”“是啊是啊。
”在场之人到底都是有眼见的,见是一场乌龙,皆自发出来救场,毕竟任他们其中哪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