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优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林岩的鼾声虽然很大,可她还是怕吵醒林秀。
简单褪去了衣物后,林优便投身于温暖的卧榻。
“下次回来这么晚,就在外面的荒地上睡吧。”
林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为了等这个不省心的妹妹,林秀尚未合眼。
“嘿嘿,姐,我这不是参加花灯游给你买结云扣的花灯去了么,人家说这代表家和团圆。”
“少扯,你一个大姑娘家,深更半夜在外面野,要是碰上土匪怎么办?要是碰上贪恋你美色的怎么办?看你到时候能用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么。”
林秀虽然有些生气,但对林优向来都是比较温柔,毕竟在她眼中男人和女人的教养方式是不同的。
上次林岩和林优同去镇上,回来的时候林优在屋内舒服躺着,林岩在院子里被林秀用树枝鞭打。
“姐,南军入城了。”
听到林优的话,林秀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她不敢想青庭县水深火热的境况。
公爵府被北易帝抄家的时候,尸山血海,当时弟妹年幼,可她已经十二岁了。
那一声声惨绝的嘶喊和鲜血溅射在石砖、柱墙的场景,公爵府内那一泉清池变成红褐色的垢水,散发出的腥臭味还在她的鼻尖。
她不知道南军并非是不义之军,在她眼中,只要有杀戮的地方,大抵都像极了十年前的公爵府。
林优没多久便进入梦乡,而林秀却是紧闭双眼强忍泪水,她不敢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弟妹。
这十年来也很少和两人谈及往事,每到父母祭日,她总是一个人上山里对着东北方磕头,那是北平城的方向。
她时常在梦中会见到那拼死护卫的家丁,耳中会听到那最后一句:大小姐,一定要给林家留后。
青庭山
“这,这这这老头儿,是不是指,指错路了?”
王奕和武亲卫到这以后才发现,青庭山脚下除了绵延山路之外就只剩下参天大树和密林杂草。
四周望去除了那沙沙作响的树叶就只有虫鸣充斥着这片广袤的原始森林。
“都尉,要不我们等武王殿下到了再做打算,这青庭山看上去,有点阴森啊。”
一名武王卫说道,的确,青庭山在夜晚给人的感觉是有些森罗诡谲的。
若不是林家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林优也不会走的那般轻快且熟络。
“殿,殿下到了,也是得让我们先进去,难道殿下还能先行?”
王奕虽然也心有余悸,可即使周源到了,他们也还得先做先登之事。
与其等周源来质问,不如自己先进去,怎么说也是左骑都尉使,王奕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武亲卫们看王奕率先前行,纷纷跟在后面,微弱的火光映射着四周,散发出朦胧的光芒。
青庭山山路蜿蜒曲折,虽然只有一条路,但是却极其悠长,而林家在路的尽头。
和林家一样住在这里的是一名叫做李铁的人,林岩那些碎银子就是帮他忙得来的。
兜兜转转,一行人走一步退三步的前进着,缓慢的步伐让几人看上去倒像是胆小鼠辈,而非武王亲卫。
“都尉,那有户人家!”
一名武亲卫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看到了绿洲仅存的水源似的疯狂挥舞着手中的火把。
顺着他摇曳的方向看去,的确是一户人家,院内小土房,纱窗透出黯淡烛光。
王奕带着几人朝那走去,他心想这青庭县怎么这么多喜欢熬鹰的人。
先是坐在家门口面容焦脆疲惫却又不肯回屋睡觉的老头儿,现在又是这荒郊野岭中烛火未熄的山野农家。
武亲卫们靠近农家的同时手也纷纷握住了自己的腰刀,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落入陷阱。
万一那指路老头是北军细作,这农家小院四周又埋伏着众多北军,那么王奕几人的命也要葬送在这。
院子外的篱笆墙被几人轻松锯开,过程中尽量压低了声响以免打草惊蛇,毕竟此时谁也不知道这小院中到底是女菩萨,还是会吃人的恶魔。
“都尉,破窗,敲门?”
武亲卫小声询问道,那声音在虫鸣的覆盖下如同更加微小的蚊声。
王奕没做好准备,万一这真是家普通农户,被周源知道了,几人也要落得个骚扰百姓之罪。
但若是北军伏兵,纵使向来充当先锋的王奕,也不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
破窗
思考再三,王奕还是打算小心驶得万年船,破窗是最保险的办法,如果是百姓就走,如果是伏兵就杀,是唯一进可攻退可守的选择。
砂纸窗户大多是薄如蝉翼的,尤其是青庭县这种位于两江上游地带的,若是太过于厚实则会让湿气氤氲久而不散。
王奕用食指戳破纱窗一个窟窿看向房间内,屋内虽有暗淡烛光,但视线仍旧不佳。
现有条件下,王奕只能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布衣的男人躺在床上酣睡,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顶草帽,墙壁上倚着一些农具。
看来只是普通百姓,看模样是三十几岁的中年人,和张老三口中的女菩萨对照不上。
王奕抬手示意武亲卫们后撤,正当他转头之际却突然感到颈后发凉。
这感觉还是第一次,即使在千军万马中被敌人包围,也从未感受到如此凉意。
王奕连忙抽出腰刀回头抵挡,下一秒,刚刚偷窥到的那屋内草帽就扣在了他的头上。
林优从睡梦中惊醒,梦中是十年前的公爵府,她似乎看到父母被血色渲染的面庞。
八岁的她面临如此巨大的家变之后,记住的事情并不是太多,她只记得姐姐拉着她和林岩的手拼命地跑。
她早已忘却了父母的模样,梦中那被血红色覆盖的头颅也遮盖住了五官。
“做噩梦了吧,快吃饭吧。”
林秀拿起沾了水的手巾擦拭着林优额头,豆大的汗珠告诉她林优定是做了噩梦。
林优微微点头穿好衣服,林秀烧菜的手艺非常好,青庭山上又不缺乏能吃能种之物,这十年来未让弟妹食不果腹。
“二姐,我听说南军进城在找什么粮仓,今儿还有个亲卫到咱家问见没见过什么都尉。”
“是左骑都尉使,早上那个亲卫慌慌张张的也没说明白,大概就是有个将军丢了,然后问了问咱们青庭山内有没有什么女菩萨。”
“女菩萨?咱这山上连个庙都没有,哪来的女菩萨?”
早上武王卫巡山,并未见到王奕和一同进山的亲卫,周源下令封山,并派人在山上四处搜寻。
林优心想自己在这青庭山连庙宇都未曾见过,平日里除了半山腰住着的李大哥,就剩她们三姐弟在这山中。
要真是有女菩萨,自己也得去烧香拜拜,换不来金银,也可求得心安。
“大姐、二姐,我估计他们是刚打了胜仗,想要进山搜索北军的残余势力,找个噱头罢了。”
林优听了林岩的话点点头,如果是北军搜山,或许她会觉得是想要找到公爵府后人。
可昨日在青庭县中见到南军军纪严明,想来即使搜山也不会为难她们这乡野人家。
吃过饭洗过碗,林秀便出门上山,平日里她要在山上摘采一些食材以弟妹吃饭。
“二姐,我去后山找李大哥,他前几天和我约好了,说要教我些棍棒,到时候我就可以进山打野物回来吃了。”
青庭山中不乏有些飞禽走兽,李大哥因为孤身一人,所以每每捕获到猎物都会与林家人分享。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林岩学些防身之术也好便由着他去了。
坐在篱笆院内的木质摇椅上,林优摇头晃脑的模样怡然自得,逐渐有些睡眼惺忪。
“姑娘,姑娘?”
“哎呀你烦不烦?”
正当林优想要在摇椅上舒舒服服回笼觉的时候,却被一声叫喊扰醒。
“打扰了姑娘,在下南武王周源,还请问姑娘可曾见过与我亲卫盔甲相同的人?”
周源的声音如同梵音入耳,南武王三字如同晴天霹雳般在她耳畔响彻。
林优连忙从摇椅上蹦起来,随后跪在了地上低着头。
公爵府的二小姐,自然是知道公侯伯子男中公爵是最高的官爵,可在五爵之上便是王爷,对王不敬,按律可斩。
“小女林优拜见南武王,不知是王爷驾到,怠慢了,还请不要责怪。”、
林优慌慌张张的说到,心想若是这南武王非要判个大不敬,那就说自己孤身一人,绝不牵连姐弟。
“姑娘快快请起,本王本无意打破姑娘的闲情雅致,但因昨日晚间我武王卫中有人进山未出,故才想问问姑娘。”
周源走进篱笆园上前扶起林优,这是二人第一次相见,林优嗅到周源身上有种淡淡的腥味,却又混合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暗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由得贪恋几分。
“林姑娘,昨夜可曾听到这山中有打斗之声?”
“小女未曾听闻,这青庭山中除了小女和家人外,只有半山腰的李大哥,他叫李铁,比我们住在这里还久。”
林优说话有些紧张,她不敢抬头看眼前的南武王,毕竟这是除了林岩和李铁之外,她第一次和其他男人如此近距离接触。
面上绯红,林优感觉得到自己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和周源的距离太近了。
“这就怪了,本王上山,未曾见过这位李铁,只有间干净整洁的茅草屋。”
“王爷过虑了,家弟一早便和李大哥相约到后山相聚,想来此时二人定在后山耍弄些刀枪棍棒。”
林优想起林岩说的话,随即偷瞄了一眼周源,剑眉星目,面色白红,下颚紧致,身穿黑银色盔甲的周源,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但说话却又彬彬有礼。
“不知林小姐可否引路,带本王去寻,事成之后自有报酬。”
林优闲着也是闲着,见眼前这位武王说有报酬,自然是当仁不让当起了开路先锋。
心想堂堂南武王,就算不给自己黄金,起码也得是几十两白银,这些钱足够在青庭县买间小屋,姐妹三人也就不用在这荒山野岭中晃晃度日。
既然青庭县已归南国,也就不用怕北军来找公爵府后人麻烦,林优小算盘打的咔咔响。
青庭山通往后山的路倒是很多条,若非林优这个十年隐居于此之人带路,周源恐怕还要浪费些时间。
“前面就到了。”
林优心中还在盘算一会到底能拿到多少钱,心想若是能够拿到黄金,那兄妹三人完全可以离开青庭县,去南京城住,这辈子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来算旧账。
跟随而来的武亲卫们在围在两人四周,山中没有猛虎,也怕有北军埋伏,南武王要是出事,这几个亲卫的九族也都不保了。
很快,一大片被被棍棒扫平的草丛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周围一圈都是被锯断的木头,颇像是被人打造出的演武场。
这地方林优来过一次,上次来是叫林岩回家吃饭,顺便还看李铁耍了一段棍棒。
“李大哥!三弟!”
林优的声音打断了正在练习的两人,李铁戴着草帽,林优想起自己好像从未看清过李铁的脸。
“姐,你怎么来了?”
林岩丢下手中的木棒跑过去笑着问道,随后又看了眼身后的武王卫们,早上他已经见过这盔甲装扮的人了。
“怎么还把南军带来了?”
“不得无礼,这是南武王周源,这是家弟林岩。”
林优挤眉弄眼,随后向两人介绍彼此,一听是王爷林岩尴尬的收起了璀璨的笑容。
倒是李铁,显得格外淡定,好像什么王爷什么亲卫,在他眼中不不过沧海一粟。
“林公子,除我们外,还见过南军盔甲的人么?”
周源急切的问道,粮仓没找到就算了,要是找不到王奕才真是失去了一员虎将。
“见过,早上不是来我们家问了一次了么。”
林岩说的是实话,他第一次见南军便是早前来探寻的武亲卫。
“这位想必是李大哥,您见过么?”
周源的目光在李铁身上打量着,这人戴着草帽,手中只是拿着一根破木棍,却散发出阵阵杀气。
十五岁亲征,到如今五年,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周源,自然能感受到那戾气之重。
“周世暄还好么?”
周源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李铁,随后将林优拉到了他的身后,几名武亲卫听到这三个字也立刻围了上去。
“你,怎敢直称父皇名讳!”
周世暄,南皇,周源的父亲,南北二国礼法大体相同,对于皇帝的名讳是不能直呼的。
“你,又怎敢擅自到这青庭山中,他没告诉你,青庭县,不收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