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她记得院子里是挂了西盏红灯笼的，那天是大年初一，芝兰的生辰，过了这个年她就9岁了。
芝兰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守了岁就被母亲拉到靳家，一路上交代了很多芝兰根本就听不懂的话，芝兰只能边睡边点头，就当是答应了母亲的嘱咐。
芝兰家一首管靳家的厨房，说白了，芝兰的爹就是靳家的大厨子。
所以芝兰对靳家一点儿也不陌生，反而有点儿期待，因为她从来都没在靳家大院里过过年，她也想和鸿赫他们一起放能把院子围起来的大褂鞭，也想吃鸿赫说的足有胳膊长的红烧鱼。
“玉家大嫂子，难为你了，大半夜的把孩子给送来了。
唉……”仝胜叹了口气，前面的也许是寒暄，可这口气叹的是真的。
毕竟他是靳家的管家，和芝兰的爹也算是共事几十年，也是看着芝兰长大的。
“哪里？
这是我家芝兰的福分，夫人在正屋呢？
我去拜个年就走了，老玉还在家煮饺子呢!”芝兰娘麻利的递给仝胜一壶暖在怀里的酒，“大过年的，老玉说你出不来喝酒，就让我给你带一坛子。”
“哎呀，老玉大哥这是客气啥呢，赶明儿过了初三，我再亲自找他喝酒去，还有好东西没给你们送过去呢！”
仝胜接过酒，笑的眼角都是成堆的褶子，芝兰忍不住乐出了声，“快进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孩子哪受得了！”
说着，仝胜掀起门帘，带芝兰母女俩去了正屋。
芝兰低着头，摆弄着手上，母亲新给套上的银镯子，心里盘算着母亲刚刚说的话。
再抬眼的时候，靳夫人己经在面前了，绛紫色的锦缎大棉袍配上貂毛的领子，显得她有些瘦削高挑，更加令人不敢接近。
“夫人”，芝兰娘拉着芝兰低头作了个揖，“这大雪下的好啊，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庄稼肯定又丰收了。
这山里又有货了，大少爷的生意也能好走一点儿。”
“是啊，都多少年，年初一没下过雪了……记着上回还是……”“是芝兰出生那年，那大雪下得都看不见外面了，老玉非要上山打狍子山鸡添年货，结果给困在半山腰了，差点儿连命都没了，后来还多亏老爷派人给搜找了。”
芝兰娘的脸随着油灯闪烁的光变化着，仿佛回到了那个被大雪覆盖了的除夕。
“是啊，就是那年。
翻天覆地的那年。”
靳夫人摸了摸芝兰的头，“初一有了芝兰，初五我又生了鸿赫，药铺和当铺的生意那年也特别的好。
芝兰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谢谢夫人。”
芝兰听到靳夫人夸自己，抬起了一首盯着镯子的大眼睛，露出一个比灶糖还甜的笑容，还有她掉了还没长的门牙。
“芝兰，这镯子是你娘给你的？”
靳夫人轻轻的抓着芝兰的小手，芝兰点了点头，“我这儿也有个镯子要给你，不过还太大，你现在还不能带，先给你娘帮你存着好不好？”
靳夫人拿出了压在箱底的一个首饰盒，取出里面用鸳鸯绣缎包好的玉镯，递给芝兰娘，“吉雅，真是苦了你了，这是我成亲时候，文韬她娘给我的，今儿我就把这个给芝兰，就当我们靳家给下的聘礼了。
鸿砚那孩子要是真能成器，我们也算是对芝兰有个交代，那孩子要是一辈子庸碌，就当是我们现在这儿给你们玉家赔不是了。”
靳夫人拉着芝兰娘的手，就像当年一样，“吉雅，咱俩从十三岁就形影不离，芝兰就是我的亲闺女，我不会委屈了她。”
“夫人，你这是折煞我们了啊！”
芝兰娘连忙推脱着，“咱家芝兰能嫁进靳家那是芝兰的福气，我们玉家祖坟都冒青烟的。
三少爷一表人才，儒雅着呢，就怕我家这疯丫头不成器，受不起这福分！
我跟随夫人这么多年，最了解夫人的为人和学识，芝兰跟着您比跟着我们那是强了百倍啊！”
“这玉镯子，你就收着吧！
等过了年我再亲自给老玉下聘礼。”
靳老爷抖了抖帽子上的雪，听仝胜说芝兰娘俩来了，他就赶紧从祠堂赶了回来。
“老爷您这话说得，三少爷和我家芝兰的事是八年前就订好了的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敢要什么聘礼啊！
就说要聘礼，您这么些年给我们的好处得值多大的聘礼了，我家芝兰哪消受的起啊！”
芝兰娘忙接过靳老爷脱下的裘皮披风挂好。
“芝兰，你以后听老爷夫人的话，好好伺候三少爷读书，娘过了年再来看你。”
芝兰娘努力挑了挑嘴角，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多年夫妻俩就只生了芝兰一个女孩，却在出生的当天就被指给了坡脚的三少爷鸿砚。
养了八年的丫头，却好像是给别人养孩子似的，不敢打骂，生怕给打坏了，毁了和靳老爷的约。
好容易养到八岁会给爹娘捶腿倒茶了，却又得送进院子来。
叫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可能不心酸。
芝兰却依旧是一副安静的模样，仿佛己经知道了今天的安排和今后的路，既没哭着不让她娘走，也没闹着要回家，知书达理的气质，俨然像个大家的小姐。
“老爷夫人，那我就去给少爷，少奶奶们拜年去了，你们好生歇着，来年这生意恐怕是要人手不够呢！”
芝兰娘作了个揖，转身掀起帘子准备出去。
“娘！”
芝兰的声音让她心里一紧，生怕芝兰追出来不让她走，“娘，告诉爹爹，他让我串的萝卜干都放在东厢房的炕上了……”芝兰娘再也止不住眼里泪水，头也没回，背对着芝兰答应了一声就赶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