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风忽的吹过,取过一缕炊烟,从城外穿过高耸的城墙,透入稠人广众的集市,散在喧闹的市朝。
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个人正匆匆奔跑,穿过那片淡淡的、祥和的人间烟火气。
人影呼哧呼哧喘着气,身上早已跑的汗流浃背,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但不能停,不能……他这样在心里念叨着,身影小心地规避着行人,跌跌撞撞的向远逃窜。
背后的追逐者愈来愈近,带着狞笑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
“还想跑?”那背后的人咧嘴笑道:“你就用这点破东西敷衍老子?”
“程运大哥……真的暂时凑不出来,只是暂时而已,我待会便会去……”粗壮的手臂中,被袭击者奋力挣扎,可嘴上却全是求情之意。
身后,那勒在面前的窒息感又增强了:
“昨天你已经说过了,混账东西。”背后,程运嘴角勾起讥讽的嘲笑,一只手抓住求饶人的耳朵,用力拧了一下。
人群像是一幅流动的水中倒影,纵是这边有人鬼哭狼嚎的大喊,都默默地无视了这一切,只给这俩人稍稍让出了些“空白”,就当做是日常上演的小剧。
“疼不疼,啊?”耳听那痛苦无比的惨叫,程运享受地又笑了一声:“弱者就好好把伺候的活干好了,不然……”
“不然你就要挨揍喽。”这时,一道少年轻快的声调突然从远处传来。
被勒住的人影听了声音,不顾蒙眼的泪水忙睁开眼睛:
“沈哥、岑哥,你们终于回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直挺挺站在那的少年。
他们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但并不像出去风雨的纨绔子弟那般疲惫、空虚。反之,这俩人似乎精神的很,且对于程运来说有些来者不善。
金色的日光直射在方前发话那人露出的瘆人微笑上,他双手交叉像是在热身。
“喂,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自己要做什么?”另一人看着比说话的人高大一些,他厌恶地盯着程运,像是看到了一坨难以形容的垃圾。
“……岑鸣枫,现在的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少年对面那人忽的感到些许心虚,不经意间放松了锁在人脖子上的力度。
岑鸣枫吐了吐舌头:“这就由不得你管了。”
话音刚落,少年的身形便是一闪,电光火石般出现在对面眼前。
“啊?”程运惊呼一声。
他再也顾不得面子,将手挪到人质手上猛的一推,借着这股力向后跳去。
尽管早有预期但是……
当少年用出这般速度时,他便打心里清楚,自己在其面前会多么不堪一击!
“鸣枫哥。小心啊啊啊!”在被大力往前推时,他看到正在飞速冲来的岑鸣枫,不禁大喊道。
但是与他的惊恐不同的,是少年的满面轻松。
“切。”
本迈向前方的脚忽地一改要落地的位置,岑鸣枫侧过身,不惊不险地从那人前擦过肩膀。
游刃有余地滑溜溜过去,脚下飞速踏下一步又一步,少年的身位已经到了程运面前!
“啊……怎么这么快!”对面的人脚还未落地,便看那岑鸣枫的后背直冲眼中——
少年一记转身,健硕的拳头借势甩来,似鞭子般猛然一抽,在程运身上打来一道闷响。
“噗!”
剧烈的冲击自胸口处猛的传递过来,程运还未落地的身体又在这记重击下飞出。
“就这点实力就别天天想收照顾费了。”岑鸣枫甩了甩手,嘴角讥讽的笑不做掩饰:“快点像只丧家之犬一般找你主子通风报信去吧。”
地上的程运抬起头来瞪了少年一眼,嗓子里似乎涌来了些许猩味,急忙用低头手捂住:“你等着,无论你现在修炼到了什么等级,一会王哥就会来收拾你的……”
“那就快点吧,毕竟今天就报名去了,一次性把你们都解决了倒好。”岑鸣枫看着程运手缝处流出的鲜血,摊开手呵呵一笑。
背后,“沈哥”早已接住了那被抛出的人影,正拍着肩膀安抚着:“在这个世界还是实力唯尊。以后尽力在练练吧,至少别被人欺压了还没资格吭声。”
“志戡大哥……我一定会的!”那人眼里又涌出一些泪水。
不等这一幕继续,岑鸣枫突然抛过来一个袋子:
“这就是他今天抢你的钱对么?”耳听硬币掉在地上的那密集的清脆响声,岑鸣枫背对着两人招了招手:“物归原主,我们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志戡,我们去交货吧,动作快点。”
还是在市场拥挤的人群间,岑鸣枫打了个哈欠:“今天就是报名日了,这一定是最后一单了吧?”
抱怨声刚落,身旁的一个青年摆了摆手,耐心的地说:“看一天是一天嘛,这不是还有半月才去考核地点。”
“可是,我们马上要经历加入宗门的考验了,难道这最后半个月不应该全力努力一下?”
“但你也要想想,今天才报名。”沈志戡浇了一盆冷水。岑鸣枫尴尬地轻笑一声,没有接茬。
“志戡、小枫,货物……”两人面前,屠户那满面横肉的脸挤出笑容:“你们俩很快就要走了对吗?这次……”
“嗯,是啊。”被称为志戡的青年回道,手上的戒指突然闪过一道光。
霎时间,三人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座由动物尸体垒成的小山,屠户顿时喜上眉梢:“果然没唬我,单子上的要求一个不落——对了,你们考核顺利啊!”
“借你吉言。”岑鸣枫本已要走,听了这般话语,回过头微笑着回答:“那也祝您生意盎然、蒸蒸日上。”
“你这嘴倒是挺甜。”屠户笑道,目送着俩人渐行渐远。
待到走出那屠户视线,少年忙说道:“哈哈,志戡哥,你都说了最后一批了,那最后几天……”
“啊行行行。”沈志戡无奈地又摆了摆手:“你果真是个武痴,去报你的到去吧,我之后跟上。”
两人相识在三年前,当时的岑鸣枫正在城外的荒野,在饿肚子时受了猎人沈志戡的一顿饭,从此就跟着沈志戡一同打猎。
他们都是孤儿,沈志戡大岑鸣枫五岁,因此算是“哥哥”。但沈志戡很少以此自称。他们只是有默契的在接下什么“大单子”时协同捕猎,然后意气风发、其乐融融的回城、售出猎物。
沈志戡娴熟地倒出一捧铜黄色的硬币。一把交到鸣枫摊开的手间:“我回家去拿点东西,鸣枫你……”
“哦,那我先自己报名去了,嘿嘿。”岑鸣枫兴奋地说道,激动的眼睛仿佛透出一点星光,反身一溜烟跑了。
“喂,你……”沈志戡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憋了下去,叹了口气:“你装什么啊。”
通过这好几年的相处,他知道这个少年的这性格,在这种大事上总会极为亢奋。
但如果有人觉得他因此头脑简单傻乎乎的话,可能就得吃点苦头了。
岑鸣枫告别了沈志戡,绽开的笑容便悄然平复,眼神顿时凝重起来。他望着远处的考核报名处,咳嗽了几声,长呼一口,整了整着装,向前一步一步走去。
今天,就是宗门考核的报名日!作为给敲响自己在这城市里生活的倒计时的标志,他已无比期待于此!
时隔许久,再度穿过嘈杂的人群,岑鸣枫完全无视了一些不那么友好的目光,凝望着报录处石桌上的一块晶莹剔透的无色琉璃,他的内心五味陈杂,涌上一些不好的回忆。
恍惚着,岑鸣枫的余光扫到了几个正从人群间挤来的“熟悉面孔”,接下来将发生的事顿时在脑海中预算:“还是碰上了。”
“喂,这里是报名的地方,没修行天赋的让一让,别耽搁时间。”岑鸣枫的腰间忽的被肘了一下,腰部传来的疼痛令他不禁下意识退了一步。
“你们想在这里打架吗?”
岑鸣枫抬起头,冷冷瞪着那手肘击来处的少年。
“哪是哪是,只是希望一些人积点德,别耽搁其他人时间。”面前那人笑了笑,把手抵在岑鸣枫肩上悄悄使劲,想把岑鸣枫推开:“无关人等麻烦撤一撤,我们修行者时间很宝贵的。另外,不浪费别人时间可是一件大好事。”
岑鸣枫眨了眨眼,身形在不断加大的推力下丝毫未动。
他现在不想打架,毕竟这好时刻与自己的好心情不应该因为一点垃圾而被破坏。
场面陷入僵持,一人忽的打圆场道:“好啦王修兄,他说不定也是来报名的呢。”那人听了,还是不甘地撒了手。
“哦,也对,谁说废物不能逆袭,就像你——对吧。”那群人离开前,被称为王修的人讥讽的说了一句。人群中似乎回应来些许笑声。
岑鸣枫沉默不语的回过头,默默排着队。
方前那点戏谑的话好像被无视,他的脸上一片平静,没有什么被羞辱后的恼怒。如果非要提取出一个表情的话,也许是些许隐隐的漠视。
之前的那股悄悄的对拼,已经让岑鸣枫大概探出王修的实力。
既然对方实力也就这点水平,那就没什么必要与其争执什么了,强者无需多言。
对方的话除去一些阴阳与指桑骂槐外,也就是一点自欺欺人的强行伪装罢了。岑鸣枫不想对此多说些什么。有时圆一个把自己骗过去的梦也不错。
这个世界是修行者的世界,平平无奇的凡人只是舞台上微不足道的奠基石。
等级很好记——因为不同人种和别的智慧生物种的交流需求,境界直接以数字表示。
这法子有些简陋,但仍然有它的好处:提醒你修行的道路还很长,现在的你不过是难以计数的修行者中最渺小的一部分,在你之上还有强者如云,在他们眼中,你依然是蝼蚁,一个举手便能灭杀的存在。
岑鸣枫目前的修行等级是七级。对于修行道路而言,不过是初窥一角。但用来蔑视一下像王修这类修为至多六级的人还是够了。
那报名处摆放的琉璃球,可以测量出人天赋大小。
不可否认的是,天赋是修行路上必不可缺的东西。
凡人与修行者的分道扬镳,就在他们触摸它时发生了,一些人走向了少时畅想的未来,一些人被推向了醒悟的现实。
越是天资低下的人,触摸时点亮的光芒便越弱小,反之亦然。当那束光缓缓亮起时,命运就制定好了他们的人生走向。
孩童从五六岁便在大人的指导下尝试感悟天地所蕴含的“气”,并以此进行第一次“淬体”。再一步一步自己摸索、开拓经脉、聚气丹田,最后成为一位真正的修行者。与正式踏道对应的,正好是岑鸣枫所在的七级。
以岑鸣枫现在的实力,上前报名自然不是什么自讨苦吃,但在他看着那边的人紧张上前时,还是为他们感到了一丝紧张。
“诶等下,你们这是不是测错了,我明明……”前面,一个看起来有些发瘦的少年喃喃道。
看到那人触摸那琉璃时的暗淡光芒,岑鸣枫早便得知了其的结局。
石桌另端,身着白衣的宗门弟子笑了一声,随即不耐烦地挥手道:“行啦,你不合格,快些走吧,后面还有人。”
“我……”脸色苍白的瘦子声音有些颤抖:“那我日日夜夜的成果不就白费啦?”
“很遗憾,就是的。真是可惜这里没有行家,什么人都有胆子过来。”宗门弟子不屑地扫去一眼,捏了捏拳头:“你硬要证明自己也罢,可敢接我一拳,若是个胆大执着的人,我也不是不能帮你争个看门的活。”
瘦子见状,不禁后退一步,尖着嗓子喊道:“你…….欺人太——”
“你就说你接不接吧。”
……
约是十数秒的沉默,那人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哎。”岑鸣枫似乎听到有人发出了一道叹声。
年少之人走入修行之路时,都多多少少对自己的未来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比如进入一个好的宗门,当个浪迹天涯的侠客,邂逅一个美好的人……
但修行的路,是一座崇高的、看不到尽头的山峰,而这些人,生来就没有攀爬的工具。
总有人说,没有雨具的人更要尽力奔跑。
可这天空下的是冰雹,不挡着能砸死人的那种。
看那人的气色,才初入四级不久,要逼他硬接宗门弟子的一拳,还是高看他了。岑鸣枫对这人好像有个模糊的印象,他每天都趁家中农闲时刻苦,似乎是挤出了每天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苦练,心里有着一些对进入宗门后的憧憬。
可现实在这时便会露出其最尖利的一面,尖利到足以刺破少年无知而美好的幻想。
伴着天空被夜幕遮下,排队的人群越来越短。
视线有些昏暗,只有欢呼声响起时,光亮才会短暂来到。
“终于轮到我了。”
岑鸣枫看着面前一脸疲倦的宗门弟子,边带着微笑边说:“我叫岑鸣枫,目前……”
“麻烦长话短说,我的时间宝贵。”宗门弟子打了个哈欠:“快摸。”
“好的。”岑鸣枫又把双手抱在胸前,对着前面深深呼了口气。
待气呼出,少年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顺势伸手。
体内的“气”也在动作中汇聚于指尖。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再度想起了五年前,那群少年叫嚣着去试试资质。当其他人欢快的讨论自己的测试结果时,他被当做局外人,被不久前的“伙伴”驱逐的……
当时的岑鸣枫尽力挣扎未果,以为自己的人生在暗淡的弱光里已经注定了。
直到他遇到人生中的“贵人”。
那个人颇为神秘却从不和他摆架子,将岑鸣枫所需的一切都倾力相授。
可能是艰苦的训练方式和一些天赋的挖掘,后面岑鸣枫在短短五年里进步飞速。便高歌猛进般的晋入七级。
这宛如再造之恩的帮助让岑鸣枫极为感动,现在的他再度踏入几年前出走的凌铭前,已不再会因此有什么忐忑。
对岑鸣枫而言,那些旧事不过属于过往的阴霾。他的命运,早早在这转折开始时就与五年前自己的颓落走向截然不同。
在多双目光的注视下,一缕青光徐徐点亮。
岑鸣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道愈发明亮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笑容。
一些少年的自信心告诉他,背后一定有数道目光。
琉璃静静地散发着夺目的光彩,像是一盏悬于地面上方的小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岑鸣枫对着弟子耸了耸肩,语气轻快:“怎样?这下可以了吧。”
“嗯,滴一滴血在玉牌上就好。”弟子机械的点点头,递来一片白色玉牌。
“奇怪,如果我资质本就不差,那当时……”岑鸣枫忽的想起一个疑惑,愣了愣。
“算了,反正已经报道了。”他止住指尖运出的“气”,随手从腰间取一把小刀轻轻一割。
将血流的手指悬起,待几滴赤血滴落在白玉间,那玉牌顿时将那血液吸收,成色里添入了一丝猩红。
等弟子把玉牌收好,岑鸣枫双手扣紧,对着前面说道:“谢谢你啦。”脸上浮起一个真诚的微笑。
“下一个。”
岑鸣枫此刻的心情十分愉快,他先向后边排队的王修等人比了个鬼脸,旋即装作无奈的摊了摊手,转身离去。
“嘿,那个刚测试完成的人,你先别走!”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岑鸣枫扭头看去,是自己后面排队的那人。
“叫你过来呢,你看看这是……”
“我说,就算是你测试出了问题也不能怪我啊。”岑鸣枫扫了一眼桌上的琉璃,无色的映射着黑天中稀缺的光:远处零星的灯火、天空从云缝里透出的微薄月光,唯独没有一点测试时发出的光泽。
发话的那人听了岑鸣枫这么说,顿时急了:“你自己过来看看,你这搞得什么啊!”
后面也有不少人不排队了直往台前挤去,岑鸣枫将信将疑的凑到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声:
“啊?”
清澈透亮的琉璃球上,一道白色裂痕蔓延至了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