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
“总该是留下些痕迹的，且忆着，吐些什么，是要比闷住好受。”
童年能是什么呢？
三岁，荀谙雬会边舞弄母亲糊给他的纸灯，边松松攥住手上的几只玉扳指，垮个脸，回一句是小屁孩的黏赖随笔；
五岁，荀谙雬会堪堪揽好祖母的青丝，眉眼含笑，把自己拾掇得一丝不苟，清秀喜人，道一声是亲人健在，喜乐常随；
七岁，荀谙雬会抱起知忆，微抬眼睑，睫毛半掩喜怒，嘴角轻勾，捞一捞额边碎发，微扬下颚，忽的亮出一帘似水空明眸神，若是去几丝轻蔑，倒是像那下凡的圣人。
他对此不做应答。
所以，已然逝去童年的荀谙雬，又会如何评价呢。
有什么可说的呢，是幼年期的懦弱与无能？还是不知足的盲目追求？
荀谙雬从回忆中惊醒，眯起肿了一半的眼睑，青紫的创口被他轻蔑的嘴角轻微扯起，撕开几道小口子，有些痛，渗出血来。
但怕是不会有管家的板子痛。想到这，他不禁咧开嘴，抽一下，顾不得唇边狼狈的嫣红，眦着牙，笑得明媚。
那老家伙，真是的。
明明是一块遣去老宅吃灰，倒是将日子过成正牌王府里的头等大管事了，给我和知忆天天灌输着繁文缛节，倒腾得比贵族府上的大少还利落。
其实只是往腰上勾几轮弯玉，土布衣裳上绣多些花样罢。
哦，忘了，我那便宜老爹是爵爷。
不过，润州这个小镇子，若是没有我，倒也不是无处可取。
荀谙雬盯着面前这位笑眯眯的男人，凝视着他深邃的眸子，狭长而上挑的眼尾，慢悠悠地琢磨着。
这人的城府有多深呢？荀谙雬不晓，他只是有些疲惫地撑起头，耸起耳尖，长长的眼睫低垂，让过去十几年的纷扰暂且略去，安详地听街上雨檐滴水的声音，温顺地听从对面的坐客的话，脑海里慢慢放起母亲的回影。
……
“‘实惠’！你的书简收好，老娘我要生气了！”
“和煦春光扶杨柳，良时旧园倚长风……”
小小的荀谙雬脑子充斥着这句词，满心欢喜着又能过明儿先生的“问候”，兴奋地已然顾不得身旁的乱局，被一个女子提溜起来。
光温柔地荡漾在梨木制成的窗框边，细碎的、零散的，披落在她松垮绾住的发丝间，显出呈棕褐色的极好的质地，衬出熠熠金光。
“哎呀，会收的，倒是不必如此着急，耽搁了艺术天才的创作，却是得不偿失了，你说是吧，娘亲。”
荀谙雬提一下眉，唇角轻快地向两颊挤去，显得嬉皮笑脸，像画上的小娃生动地走出纸页。
双眼圆圆地盈满欢喜，又忽的轻皱眉头，做沉思状，虽说年纪尚浅，但这般看去，认真样也似那博学的宰相。
“不是说了不让叫识晦嘛？夏夫人？”
眉眼精致的小娃所说之话倒不像是粉雕玉砌的小少爷之言，上扬的语调，轻轻携上的威胁语气，都显露了他的不同于同龄人。
“荀谙雬，字识晦，你娘我凭什么不能这么叫？”
女子暗自乐着，面上却吊儿郎当，显出一副极无辜的样来。
“先生说我字恪之！”
小小的人儿此刻已抑不住面上的波澜，横眉竖眼，撅起嘴，双手叉腰，看上去又有同龄人的样儿来，稚气的赌气倒可爱极了。
“你爹取的，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我是没这么个恼人的名字咯！实惠实惠实惠！”她活跃地吐出一连串话，嘲笑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来。
“爹？是他……”一阵刺痛，回忆中断。大脑像是被人结结实实地敲上一闷棍，浮沫翻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