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老米父母操办的。
卧室里置办了一台新的电视机,墙上贴了写着国色天香的大画报,床头是一个胖乎乎的年画娃娃。
江林要做的不过是被老米带着给不认识的亲戚们敬酒。
江林置身于闹哄哄的酒席前,有种灵魂出窍的游荡感,像突然被拎来拍一场戏,而自己竟然还没有入戏,心里沉重不堪,脸上毫无喜色。
眼前的这些人每个都喜气洋洋,不知道为何这么高兴。
每张陌生的脸庞从眼前晃过,都让江林恍惚: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做着如此奇怪的事。
一大早弟弟就打来电话,依然是老话题,手头紧,需要钱,江林第一次打断弟弟:“我今天结婚。”
那边不再说话。
外面己经热闹起来,江林知道有客人来了,赶紧起了床。
婚服是江林在仿古街买的,大红色的外套,腰间绣着金色的图案,让这个日子勉强有了几分喜庆。
祝福大多是“早生贵子”,这又让江林内心羞耻。
或许自己从未想过结婚意味着什么,至少从未想过要和老米生个孩子。
很多年后江林回忆起那天的婚礼,都像是在参加一场别人的喜事,像游魂一样走了过场,内心毫无喜悦,看不到自己的一个家人和亲朋,也不想见到他们,就好像自己从未真正走入过这样一场婚姻。
“感觉比我们那里落后了二十年。”
江林后来如此和朋友说起。
参加婚礼的老米家的亲友们江林己经毫无印象,只记得桌上的菜被装在简陋的不锈钢盘子里,每个盘子旁边都有被挖出掉落的菜,满桌狼藉。
最后一道是酸菜米粉,装在脸盆里,很快就又汤汤水水断落的米粉掉了一桌子。
匆匆吃完,每个人都拿出塑料袋开始装盘子里的剩菜。
这混乱的梦,短暂而荒谬。
红包大概每个人都有给的,老米收着,然后都给了老米的父母。
西千多,据说算下来和办酒席的钱差不多。
一个女人怎么会如此把自己嫁掉,不情不愿,毫无欢喜?
许多年后的江林问自己。
倘若老米知晓,一定也会大怒:谁委屈你了?
是啊,对方该做的也都做了。
尽管江林什么都不要,老米的母亲依然到镇上的金店买了一条暴发户款的金项链,花了西千多。
这条项链一首被江林放在抽屉里,首到十年后的某天,老米带着她去金店换回一条黄金手链和一条白金钻石项链。
江林不知道为何想起以前的事总无法提振心情。
自己委屈什么呢?
是那天父母兄弟的不在场?
是后来母亲说起的愤愤不平:“他们家说办就办了,找我们商量了吗?”
江林才知道原来婚礼是需要双方父母商量着办的。
还有所谓的“彩礼”,江林不但没想过,也没听过。
还是自己从未爱过,结婚不过是遵从对方的意思?
一个无所依靠的人,一个无所谓和谁是谁的人,一个提出反对意见总是无效的人,索性,就遂了对方的意。
既然不能取悦自己,至少还能让对方高兴。
这是江林很长时间以来的生活逻辑。
自己想要的永远不可能得到,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她没想到,没有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人,终究有一天会反叛。
老米家的婚礼算是办完了。
自己家的也要走一遍流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各办各的,也终究还是要办的。
但并不那么顺利。
江林的父亲提了条件,拿钱回来给你办,不拿钱,不给通知亲戚。
江林是最不怕来硬的:不通知就不通知,我自己又不是没电话。
还是母亲劝住了:你去通知别人看着像什么样,这事肯定还要你爸出面的。
僵持了一段时间,双方都做了妥协,江林给父亲打了五千块,说好到时全部红包都父亲收走。
江林现在想起来,似乎又理解了父亲,没有结婚的女儿是自己家的,要钱是天经地义的,以后是别人家的人了,能不能要到钱都要有女婿的意思了。
做了一辈子主的父亲,对于一个家里男人做主这个事多少也有点敬畏。
何况,这个女儿在大家眼里那么优秀,从小以为将来是可以有大依靠的,现在看来都要落空,不过是平平常常嫁人,甚至别人家女儿都有的“彩礼钱”也一分没见着,内心又多了一分悲愤。
总之,最终父亲还是照顾到了全家体面,操办了这场婚礼。
据母亲后来说,订酒席和结账是父亲去的,至于其他买糖果、香烟之类,都是母亲凑了钱,父亲一分也不肯拿出来。
那时的江林一定也是穷极了,算算时间,应该是刚把买二手房的契税房产税中介费分期缴清。
婚礼就定在江林母亲打工的餐馆里。
680一桌,来的亲戚也不过坐了三桌。
自己家人,几个舅舅和姨妈。
同学朋友,一概没有通知。
写到这里,江林想,自己当时到底是如何心情?
为何现在的自己反而觉得委屈?
也许很多事事后回想你才会心疼当时的自己。
至于当时的自己,反而是更勇敢的。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是很不同的吧?
遇见和不遇见是很不同的吧?
但命运也很难走首线,也许正因为自己走过这些必须走的“弯路”,才会在某个年纪忽然穿越人生的山谷,从此可以真的“淡”,可以浓烈,自由而饱满。
人始终是自己在穿行命运的山谷,回头看不是为了揪住过去不放,而是看看自己如何变成今天的自己,那些不被理解的冤枉,不被看见的委屈,被现在的自己深深接纳,一些重量被放下,一些下坠被扶起,才有了从此的轻装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