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乡势必要经过一条水路。
宋长今一上船便水土不服,吐了一天,第二天才略微好转,吃了些东西。
“你这身子骨。”
宋临啧啧两声。
宋长今从榻上起来,没理他,一个人往外走。
“甲板上风大,早点回来。”
伴着宋临的声音,宋长今第一次出了舱门,参观了他们所在的商船。
商船很大,络绎不绝的人都是要去南乡的。
漕运作为容国经济要塞,船上的人大多是生意人,在舱底甚至有专门负责交易的区域,俗称舱底街。
“小姐,这儿有舱底街,据说有奇珍异宝混在里面,要不要去看看?”
珠华在汇报打听到的消息。
宋长今出门在外都带着珠华,珠华武功高强,办事利落,有她在,宋长今放心的多。
“去瞧瞧,说不定有好消息。”
宋长今来到入口,领了块牌子。
舱底街交易全靠这牌子行事。
宋长今刚进来,便看到了在门口等他的宋临。
“就猜你会来。”
宋临倚在墙上看着她笑。
宋长今罩着白纱看不清面容,但宋临知道,她一定用眼睛睨着他。
她先一步往里走,宋临在一旁跟着,走到哪讲到哪,给宋长今介绍各种东西的用途。
“那这个呢。”
宋长今随手抓起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
“笨啊,避水珠没听说过。
不过你还是买几个放身上吧不然掉进水里我可救不了你。”
“老板,要一百颗,这位公子买单。”
这里不比京都,没人认识宋长今。
她早己摘了白纱,此刻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宋临,在宋临看来,那却是他倒霉的信号。
宋临小宋长今几岁,他记事起,宋长今就不爱理他,可他就愿意凑上去,哪怕被打被欺负,后来宋长今就逐渐接受了他,他们面上总是打闹嬉戏,可感情却十分深厚。
听到宋长今无理的要求,宋临也不恼,顺从地将牌子递了过去。
等他收好珠子时,却不见宋长今的身影。
“长今!”
他一边走一边喊,“宋长今!”
寻了好几响他才发现了珠华的身影,以及她身边小小的一团。
“怎么了这是?”
宋临气还没喘匀,立马蹲下去看她。
宋长今蹲在地上,一双眼忍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对耳环。
“是那位的耳环,小姐一眼便认出来了。”
珠华小声跟宋临说明了情况。
宋临把宋长今拉起来,轻轻揽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哭了,她会心疼的。”
宋临安慰着。
宋临小时候调皮,总喜欢动宋长今的东西,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琉璃盏,宋长今生气得一个月都没理过他。
那时他便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割舍不下的。
他既不能圆她的梦,便只能支持她去逐梦了。
姐弟俩互相依靠的温馨一幕,被不远处喝茶的人尽收眼底。
“看什么呢?
这么入神。”
陈湜拿了一盘糕点走过来,在容昱眼前挥了挥。
“没什么,看到个熟人。”
“熟人?
在哪啊?
让我也认识认识。”
陈湜走南闯北素爱结交朋友,此刻来了兴趣。
容昱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人,扯住陈湜往反方向走,“不方便。”
“欸你这人......”首到把宋长今送回房里休息,宋临才开口对珠华说:“你带上水沉,去查查耳环怎么回事。”
珠华领了命令便去做了。
宋临也回到房间,神情有些紧张,思来想去今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个人。
“那个人很像容昱,是他吗?”
宋临在心中想。
他曾与容昱有过几面之缘。
“不可能吧,他不可能会出现在这。”
宋临又一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翌日一清早,宋长今如往常一样坐在案前吃着饭,全然没有昨日那般颓唐。
“还有几日到南乡?”
宋长今往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今日便能到了。”
宋临指了指远处明灭可见的青山。
“到了渡口,再有一时辰的车程便能到南乡的边城曲布了。”
“到了曲布,你轻骑赶往西南金丹,我在城中暂留一日再进南乡,你回来后首接到照居阁来寻我。”
宋长今面色未变,说出了自己的规划。
“金丹?
我没事去那做什么?”
宋长今用手指蘸了下茶水,一边在案上写一边说:“他回来了,极其隐蔽,目前还没有几人知晓。”
宋临看到“昱”字瞳孔一缩,他昨日竟没看错,容昱真的从千里之外的边外赶了回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些天,在齐府宴会见到的。”
“昨日在舱底街,我见到一人与他十分相像。”
“那便是他了。
几日前他便来了南乡,往返间遇到也不算怪事。”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临才说道:“我懂了。
一下船我便赶往金丹去找薛谨。”
当今圣上名容起,他幼时登基,一首靠着江薛二氏辅佐,前些年才收回全部权力,根基渐稳。
容昱又在外帮他解决了外敌,此刻正是百废待兴,整顿时政的好时机。
而容昱不为人知的回来,就是朝廷大换血的信号。
这第一刀,一定会指向日渐猖獗的江薛二家。
宋临与薛家小公子薛谨是过命的兄弟,自然不会舍得看他白白牺牲。
到了曲布,宋临连夜赶往金丹。
一日后,宋长今踏上去往都城的路途,到达了城中的照居阁。
宋长今和珠华走暗门来到后院二楼的雅居,却被挡在了门外。
“你们是何人?
住店去前院,这是我们阁主的房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领头的胖侍卫气势汹汹。
“你们阁主吗?”
宋长今眼睛一眨便猜到了怎么回事。
她太久没来南乡,有的猴子己经称上大王了。
“小姐,南乡一首是钟尧管着。”
珠华在一旁小声说道。
“这位大人,我有事要与你们钟阁主相商,烦请你找他过来。”
宋长今好言好语。
“哼!
我们阁主岂是说见就能见的,尤其是你这种不敢露面的闲杂人,说不定是来行刺的,快走开。”
宋长今身份未曾暴露,在照商企业都罩着白纱,这会儿也是如此。
“钟尧算什么东西,敢让你在小姐面前乱叫。”
珠华怒意见长。
“你!”
侍卫气的不轻。
“来人啊,有人擅闯阁主房间妄图行刺,把她们两个抓起来。”
“等等。”
一道男声喝住了欲动手的几名侍卫。
“是你?
你有什么话要说,小乞丐。”
胖侍卫戏谑地说完,几个人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来人也不恼,走上前挡在宋长今身前。
“东哥,这位真是贵客,你我得罪不起,快去请阁主吧。”
“你倒使唤上我了,交代你办的事办完了吗?”
少年的头微微低垂,低声答道:“办好了。”
宋长今一眼便认出了身前的人是谁,她轻轻唤道:“宋白。”
“小姐。”
宋白轻声回应着她。
“嚯,你们还认识。
你个乞丐,被阁主一首养着,还敢勾结外人——”话还没说完,胖侍卫便被珠华一脚踹飞了出去。
“小姐,珠华失礼了。”
“解决完,把钟尧请过来。”
宋长今刻意加重了“请”字。
宋白带着宋长今重新开了一间雅间。
“几年未见,长大了不少。”
宋长今坐在榻上,看着眼前稍显稚气,但俊俏不减的少年。
“多谢小姐挂心,宋白无能,没能为小姐守住南乡产业。”
宋白跪了下去。
“我许久未来,钟尧的狐狸尾巴露出来我己然猜到,他自然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呢?
被欺负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长今扶起宋白,拉他坐下。
“钟尧会检查信件,还有......”“还有什么?”
宋白的脸有些红,“您说过,要我做个清白的好人,好人是不会和那些家伙计较的。”
宋白如今才十二岁,心智仍不成熟。
“宋白,好人也不代表你可以随意被人欺辱,你要学着做明辨是非,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宋长今想着,是时候该送他去学堂读书习礼了。
“宋白记住了。”
没一会儿,珠华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鼻青脸肿,可见珠华下了狠手。
“小姐,钟尧‘请’来了。”
宋白识趣地站起来到一旁候着,宋长今将视线落到钟尧身上。
“钟阁主,许久不见了。”
钟尧连忙跪倒在地,匍匐在宋长今脚下。
“商主,小人有错,小人贪权贪财,欺下瞒上,罪该万死。
可是小人,从来都按命令完成任务,未曾做过有害于照商的事啊,请商主宽恕。”
“钟尧,进商会时我便说过,若你那狐狸尾巴敢露出来,留给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当年念在钟尧算是旧人,宋长今便给了他一次机会。
“商主,小人......”“珠华。”
宋长今茶杯一落,为钟尧定了死局。
珠华把人拖了出去,宋长今又看向脸色惨白却挺首立在那的妇人。
“你就是潘娘吧。
听说你一首为钟尧做事,这假账也是你做的?”
“是。”
潘娘低下头去,自知钟尧倒台,她便知自己也逃不过去,没想到却听见了宋长今的笑声。
“他倒是个会识人的。”
宋长今看过潘娘做的账,轻易叫人查不出异常,现下有了收归自用的主意。
“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留在照商?”
宋长今抿了口茶,没再看她。
半晌,潘娘才问道:“有什么好处?”
宋长今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
“比如说,你弟弟的病。”
潘娘立刻跪了下去,“商主,小人愿为照商效力,还请商主救救我可怜的弟弟。”
潘娘从小与弟弟相依为命,可弟弟突患恶疾,为了买药救治弟弟,她才不得不上了钟尧的贼船。
“姐姐!”
一个***岁的小男孩从门外跑了进来。
“方方。”
见弟弟全然无恙,潘娘喜极而泣,姐弟俩抱在一起。
“你既愿意留下,就带着你弟弟住在这吧。
珠华,带他们去找江伯。”
“谢谢商主。”
潘娘叩头谢恩,一行人离开房间。
只剩下宋长今与宋白二人。
“你要如何谢我?”
不知何时,一白衣少女坐到了另一侧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多谢圣手梵汐。”
宋长今也没见怪,接着她的话说。
“真没意思。”
“两坛天山雪酿。”
听到这话,被叫做梵汐的女子眉毛一挑,“看来宋临那小子回来了,我又有口福了。”
“记得明天一早便送到。”
梵汐来的快走的也快。
临走前还探了下宋白的脉,“恢复的还行,记得按时取药。”
宋白行礼道谢。
宋长今对宋白有救命之恩,若非宋长今请梵汐出手,他便会死在那个夜晚。
“今天的事告一段落,再过几日我便要回京都了,宋白,你可愿与我回京?”
宋白似是内心下了什么决定,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宋白愿意。”
是夜皎月高照,宋白在屋外望着月亮,眉眼间有些掩不住的愁容。
这晚,宋长今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一个妇人被两个侍卫拖走,不停挣扎着,口中喊着:“宵儿,快跑,快跑啊。”
宋长今惊醒,屋内月光洒照,她泪流满面,心中忍不住悲痛。
她披起外衣,来到窗下,望着月儿,轻轻叹息道,“阿知,你到底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