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下过一场新雨，午后，阳光落入尘寰，仍有一派云蒸霞蔚的山景可赏。
岱山之上有座清国寺，由皇家做主修葺，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祝姐姐，当心！”
清国寺历来少不了来自权贵之家的香客，监寺早已招待得得心应手，本是最平常的一日，与一位一品官员的老母亲拜别后，监寺返回寺内巡视。忽地，大雄宝殿的方向传来年轻女子的惊呼声。
监寺循声赶过去，看见祝家二姑娘祝絮与黎家三姑娘黎锦站在大雄宝殿前的第二级石阶上。
祝姑娘一手抚着心口，神色恓惶，像是才受过惊吓，黎姑娘则在一旁出言关切：“祝姐姐，你没事吧？你也太不小心了，从这石阶上摔下去可了不得。”
根据黎姑娘的说辞，监寺大概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监寺正要继续往上走，却看见黎姑娘欲搀扶祝姑娘，祝姑娘推开黎姑娘的手。
“你只怕巴不得我摔下去，何必假惺惺。”
黎姑娘关心祝姑娘，祝姑娘却不领情，监寺不明所以。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不知方才发生何事？”
斜披袈裟的监寺走到大雄宝殿前，左手执念珠，单掌行礼，笑问。
“劳驾监寺白走一趟，也没什么，祝姐姐走路不当心，险些要摔下石阶。”
黎锦双手合十朝监寺拜了拜，又不甘地瞟了一眼祝絮身旁穿一身深棕紧袖衣裳的护卫。
若不是有这碍事的护卫在，方才她分明能得手的。
“监寺师父，我已无碍，这便下山了。”
祝絮也合掌拜了拜，监寺微笑点头，“慢走。”
“我也走了。”祝絮前脚刚走，黎锦也与监寺辞别。
祝絮与黎锦差不多高，都穿着素色披风，目送两位姑娘的背影，监寺若有所思。
祝家二姑娘体质柔弱，她今日是为求佛祖保佑她早日康健而来，她看起来是个和善的人，此处又是佛门清净之地，她无甚必要无理取闹。
可是那黎家三姑娘也是个知礼的闺秀，何况祝家二姑娘是钦定的辰王妃，黎姑娘按理不敢轻易动她才是。
“广明师父。”
大雄宝殿后有一条通往禅房的路，一个黑衣男子朝监寺走来，男子双手合十一拜，问道：“请问祝二小姐可还在寺中？”
“将将离开。”监寺答道。
“殿下，祝二小姐走了。”见主子出来，黑衣侍卫回话。
一个以青玉冠束发、穿一身湖蓝云鹤纹样锦袍的俊雅男子也从禅房来到大雄宝殿前，他身旁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白眉老僧。
二人一个是辰王李钦，一个是清国寺的住持。
“殿下，祝家二小姐只怕还未走远，您此时跟上去，还来得及。”监寺见辰王凝望着寺门的方向，便好意提醒。
“不必。”
李钦剑眉入鬓，眸色幽沉。
他今日是为她而来，但，他并不想与她相见。
为免遇上不想遇见的人，李钦决定晚些下山，他转身原路返回。
禅房幽静，墙壁上题着“无我合一”四字，李钦在蒲团上打坐，他注视禅语，内心无法安定。
“经脉断裂，又中过毒，的确棘手，能恢复行走已是难得。”
李钦起意抄写经文，老方丈取来经书回到李钦的禅房，他叹了叹，在李钦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殿下诚心而来，贫僧原不该令殿下失望。”
李钦接过方丈递给他的一卷经文，问道：“方丈，她是否还能握起长剑？”
“这”
老方丈欲言又止，神色为难，李钦黝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期待，“我能信的，只有您。”
老方丈沉吟片刻，方道：“即便她恢复如初，殿下如何自处，她又该如何自处？”
闻言，李钦将经书放在一旁的小案上。
小案上安放着一只青釉莲花香炉，炉内飘散出虚无缥缈的禅香。
有些东西，或许真的握不住。
“小姐！”
祝府的马车就停在岱山脚下，踩着车凳上马车时，祝絮左脚忽然无力，眼看就要跌跤，婢女凝芽迅速在她身前抱住她。
“就算无人推你，你这病秧子一样走不稳路。”
祝絮试着重新抬脚上马车，身后传来女子的奚落声。
祝絮回头，看见黎锦正站在不远处，用看笑话一般的眼神看她。
祝絮与黎锦并不相熟，一个被赐婚给辰王，还未完婚，一个刚刚过了及笄礼，待字闺中，二人不过是在宫宴上见过一面。
今日祝絮到清国寺上香，在大雄宝殿内礼佛时恰好与黎锦相遇，祝絮点头为礼，黎锦也含笑回应，她们的交集仅此而已。
祝絮未曾料到，离开大雄宝殿，她正抬步往下走，黎锦竟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若非护卫阿祥及时揽住她的腰，她不是死，便是半身不遂。
因没有精力与人相争，先前的事，祝絮本已不愿再与黎锦计较，不想，黎锦不依不饶。
“我不知是何处得罪了黎小姐，黎小姐对我有这样大的恶意。”
祝絮往后退几步，面向黎锦，山风拂过，杏黄披风随风飘摇。
“就凭你鸠占鹊巢，就凭你是个乡下来的讨人嫌的野丫头！”
因听不得这出言不逊的话，在石阶上救下祝絮的阿祥急于维护祝絮。
奈何他是个哑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你就是辰王府派来的护卫吧。”
黎锦冷冷看那哑巴护卫一眼，嘲笑道:“钦哥哥倒是对你上心得很，还派了个忠心的护卫给你，可惜你活不了几年了，有运气，没福气。”
“你凭什么这么咒骂我家小姐!”
凝芽还要再理论几句，祝絮朝凝芽摇摇头。
凝芽缄默，祝絮语气平和地问黎锦:“你想嫁给辰王殿下，你恨我得了你想要的美满姻缘，我猜得对不对？”
“我，你少胡说。”
祝絮一问，原本理直气壮的黎锦红了脸。
“你既记恨我成了辰王殿下的未婚妻，又不敢承认你对辰王殿下的心思，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祝絮身子不好，吹了些山风，多说几句话她便咳嗽起来，凝芽为她轻轻拍背。
“我若是你，早找个什么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安安静静等死，还出来丢人。被人可怜，很值得骄傲吗？”
还从没有人说过黎锦可笑，黎锦越看祝絮越是厌恶，祝絮咳嗽，黎锦接连讽刺:“你死在辰王府，还要给辰王府添晦气。”
咳意渐止，缓了口气，祝絮诡异地扫了黎锦一眼，哂笑：“我若此时急火攻心辞世，我身边的人必定要指认是你将我逼死，你猜，接下来会怎样？”
“你!你想陷害我!”黎锦慌忙地东张西望，迫切希望看见周围的其他马车里还有别人在场。
黎锦担惊受怕时，面色苍白的祝絮已经踩着车凳进了祝府的青布马车，连凝芽也跟着坐进去。
未几，祝府马车向前驶去，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