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黑白电视机是奢侈品，整个屯子只有三台，除了两个当官的家里，平头百姓只有李勇家有一台，在他家的炕柜上摆着，平时用一个刺绣的白布罩遮挡的严严实实。李勇家里过去成分不好，他爷爷是旧社会的地主，解放后吃了上顿没下顿，改革开放之初，大多数人为了脸面不好意思去当小商小贩，他父母率先撕破脸皮去县城里卖菜，家里的三大件电视机、洗衣机、缝纫机很快就备齐，另外增加了双卡录音机和放像机，就缺一台刚刚流行一种插卡的红白游戏机。
我和李勇从小玩到大，他家里没大人管，在他家里非常自由，父母一个星期回趟家，给他留下钱就匆匆返回县城，我天天在他家里跟着他混吃混喝混钱花。李勇这个人大大咧咧，没有心眼儿，只要觉得你好，你就什么都好，从来不分你我，我跟他算是享了很多福，只是后来各奔东西，那份感情虽然还在，却很难再有联系。
那时候我几乎天天住李勇家里，吃他家喝他家住他家，半夜十二点电视机看出雪花点，一人泡一碗方便面吃完睡觉，那时候方便面是好东西，一般人家吃不起。有次我们一起看一档科学节目，一个戴眼镜的大脸主持人用科学的口气解释封建迷信及野史传闻里的科学性，节目里展现的是一颗神奇的珠子，主持人指着一张放大的照片说这是一颗顶级东珠，过去是进贡给皇上的东西，平民老百姓如果私藏就是僭越，是杀头的罪过。还说这种东珠有灵性，即使脱离蚌壳也具备生命力，放到纯净的朱砂里供养，时间长了不但增大还会产出小珍珠，像小米粒那么大，如同传说中的佛骨舍利一样。
由于是黑白电视机，看不到节目里那张放大照片上的东珠的颜色，可我觉得那颗珠子和我的小药瓶里的是同一个东西。电视节目里展示了珠子的尺寸，我用尺子量了下，我的要比节目的珠子大一圈，如果是真的，那我这颗珠子可就值了大钱。第二天中午节目重播，我和李勇坐在电视机前拿着珠子比对，李勇说不像，可我觉得就是同一个东西，我俩争吵的很激烈，最后决定用朱砂试试，如果能增大就说明是真的，不能那就是假的。
当时信息闭塞，不像现在网络发达，什么东西都能在网上查，虽说有真有假，可总能明白个大概。那时候不行，所有的信息来源一是电视节目和广播电台，二就是报纸书刊杂志，还有各种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比如说一把刀扎入人的身体，超过三个人刀就化了，还有生喝小公鸡的血百病全消能活到一百岁之类。
我们找出字典查了一下，朱砂是一种矿物质，可以提炼出水银，水银我知道，就是体温计里银白色的液体。为了谨慎起见，我们特意找了屯子附近一个小学老师请教，一个四十多岁穷的叮当响的书呆子，看不起我们这些没文化的，戴着比瓶子底还厚的宽边眼镜，从来不用正眼瞧人，见谁都是望天，拿鼻孔对着你，我们上学的时候都叫他李望天。
李望天很不耐烦，说朱砂就是水银，水银就是朱砂，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学习，连这么简单的常识都不懂，现在知道错晚了，书到用时方恨少！望着李望天离去时挺拔的背影，我欣喜若狂，终于可以验证那颗珠子的真假，赶紧跑到李勇家里翻出体温计砸碎，一个个银色的小珠子满地乱滚，很快就消失的不见。我们趴地上找，找到那么几颗，比米粒大点有限，手指一碰就碎，根本拈不起来。最后好不容易在地缝里找到一颗大点的水银，用珠子去碰了一下，好神奇，水银竟然被珠子吸收了，只是发出的光瞬间暗淡，闪烁那么几下，就好像灯泡用时间长憋坏一样。
李勇看着光华暗淡的珠子，愣了几秒，瞬间爆发出笑声，笑的前仰后合：“你把珠子给毒死了，我听说水银是剧毒，毒性比农药还厉害，沾唇就死，你看你这颗珠子现在没气了。”
我看李勇幸灾乐祸的德性，肺都要气炸了，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因为我也听说过水银有毒，毒性可能没他说的那么大，可这颗珠子好像真的让我毒死了。我找抹布把珠子表面擦干净，小心翼翼放进小药瓶了，找了屯子里另一个博学的人请教，这个人叫白专家，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天天憋在家里都快魔怔了，整天研究各种发明创造，屋子里乱七八糟堆得跟兵工厂一样。
我跟白专家一说起这事，白专家瞪大一双因为熬夜布满血丝的小眼，大声说：“朱砂怎么能是水银，真是乱弹琴，简直乱弹琴！要搞搞清楚，科学来不得半点马虎，朱砂是朱砂，水银是水银，这俩是完全不一样的，简直风马牛不相及。这么说吧，朱砂是中国古代化学家用来炼丹的材料，水银是化学家炼丹时提炼出的精华液，这两者是鸡生蛋蛋生鸡、道生一一生二的关系，怎么能混为一谈。”
白专家的话把我听糊涂了，到底这朱砂和水银是不是一回事？白专家翻出一张卷了边的彩色画报，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块红色的像是硬土结块的东西告诉我，这东西才是朱砂，还说四川的朱砂是最好的，磨成粉喝下去能治病，研成墨画到黄纸上能驱邪，只要炮制得法掌握好剂量有延年益寿的神奇功效。
我确定自己上了李望天那个王八蛋的当，我更愿意相信白专家的话，想想李望天跟我说话时的德性，我猜他就是不懂装懂，欺负我没文化，乱说一气敷衍我，就算说错了我也听不出来。白专家留我吃饭，要详细给我讲解一下朱砂炼丹的过程，还有朱砂和水银在科学上区别，信誓旦旦地说秦始皇为了追求长生，陵墓里就是用水银做成江河湖海和日月星辰，承载着棺椁的龙船不停在陵墓里循环遨游。
我听白专家说了这么多，都是闻所未闻的奇闻，就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什么东西能解水银的毒？”
白专家想也没想，像是早有准备，语气神态和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差不多：“绿豆、胡萝卜、芹菜用无根水熬汤能解此毒，古代很多化学家都在笔记里记录过，方法大同小异，都是这几件东西，你可不要小瞧这些古代的化学家，他们不是搞封建迷信，他们是中国科学史上的革命先驱，是用自己的身心为中国的科学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