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男告诫他千万不要投工厂,“工厂太无聊,都在关外,外面啥都没有---没有娱乐场所没有商场没有餐馆,走出去就是空地,难熬的很----天天只能在办公室玩下电脑,有个女同事一样无聊----实在是无聊,两个人就睡到一起-----,每次那女的就担心,说不要射里面----事后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信用?----妈的这那忍得住!”有相当一部分招聘单位是工厂,工厂大量长期招人,工厂前面都会围好多人,市区有几家贸易公司,卡尔学的是商务,五张求职表用完了,第二天卡尔在下面复印了十张,以后每天大概就是投大概十家公司,这些公司怎么样呢,有没有实力,薪水如何,这些他都不知道,后来他就麻木了。
投完简历,卡尔每天就是支着耳朵听外面客厅的电话,留的应聘电话就是那个号码,电话旁边是阿郑,阿郑总在煲电话粥,有时联系业务,阿郑的声音又细又尖,有一次,卡尔听见阿郑在讲电话:“跟你说我是先生,不是小姐------再跟你说一遍是先生不是小姐-----”就这么讲了几次,那边似乎还听不出来,阿郑发起火来,叫的声音还是那么细。卡尔有点解气,电话只有一两次找他,于是卡尔从房间冲出来,到客厅在走过去,问是哪家单位,地址在哪,这已是第二个星期的事了。
周末,福男在屋后窗户那喊卡尔,卡尔拿了钥匙出来,福男脚下有个大箱子,有个的士过来,俩人抬上车,的士到口岸,有人在那个等,福男说是帮何生送的样品,何生给他五百港币小费。“上回给他送个东西,他也给了五百港币!”福男说。然后俩人又去那家快餐厅吃饭,再加一个薄饼。
“看来工作不太好找”。
“一般稳定都要半年左右---上回有个内地的官员下海,他跟面试的人说:‘你是什么级别?你还没我级别高---,叫你们科长过来---’别人说我们这里没有科长----‘那叫你们领导过来’,后来面试的问他懂不懂英语,他说懂啊懂啊---别人说的英语他不懂,他说的别人也不懂----”卡尔笑起来,“哦,老何说二奶这几天可能过来。”
这二奶好像有种公开的社会地位似的,内地没有二奶,卡尔也没有概念。
俩人走进客厅,房间有闹轰轰的声音,有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
“那两个都是大学生呢”,有个重浊的声音说。
“在哪在哪?我看看---”,一个女孩小鹿一样蹦出来,跟两人打了个照面---有种亮眼的光芒照着那女孩的脸,女孩穿着牛仔裤,短T恤。厨房那女人拿着锅铲,瞪着外面。福男跟何生说了几句话,他们明天还要出差。走进内室,两人又走出来散步---人太多了是一种灵魂拥挤的感觉,热气也袭人。那女孩愣愣地坐在沙发边上,一言不发,脸上有西北女孩的那种粗糙黝黝黑,整个房间也暗淡下来---那女孩显然又是另一个人了。
第二天,福男继续出差,桌子上又有一张一百元的纸币,何生跟那个叫阿七的女孩也不见了,卡尔继续人才市场的求职历程---他在那些求职的人脸都看到那种疲惫麻木的神色,也许自己也是这样吧,这真的让人无可奈何,内地的时候他总是心生抱怨,现在这种抱怨没有了,这里的人更加务实----大家似乎都在寻找自己的位置,并且这个位置一定会有的,到时候就象螺丝跟螺母一样好好嵌合,成为整个社会机器的一部分,总有些不安分的人会晃来荡去。这星期面试多了起来,失望与希望总是结伴而至。有家卖新型汽车座垫的公司,卡尔跟那胖胖矮矮的经理谈的还可以,他是觉得这产品可以销往内地,基本上跟老板谈的差不多,走出来,外面过道上有几个人在那晃荡,他跟一个人聊了下,那人说,他几个月的提成都没拿了,并且还有押金。卡尔打消了在这上班的念头,另外一家公司做汽车进口变速箱的,需要销售及售后,待遇不错,但是要培训十天左右,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要派到内地,那就没意思了.”福男不以为意,确实有这种可能。“这几天我们可能要搬家,老何叫我在公司附近找房,找好就搬了”。福男这次出差归来,何生跟阿七也出现了,房间总是响起何生重浊的声音。三天后,有辆搬家公司的车过来,大家都很高兴,没有多少东西,大家一件件往外拿,每次路过客厅,那个无眉女人都会扭过头来审视。
“你看看,有没有你的东西?”卡尔说。前面的阿七清脆的笑声响起来,那女人也笑起来,显得与平时不一样的妩媚---他们再经过厨房的时候,那女人不再扭头。
南园路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跟上步路东园路围成一个不规则的矩形,矩形里面是一些火柴盒似的农民房,他们新租的房子就在这些房子中间,房间整洁干净,楼下有家客家夫妻开的士多店,两人成天在店里打理,最后跟店子融为一体,成为店子的一部分,店里有个小孩在做作业,另一个在里面爬来爬去,有时候做妻子的圆圆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外面临街的马路上有家潮州有开的五金店,那些年轻的未成年学徒天天在店里做事,进货搬运,他们熟悉每一颗螺丝钉的价钱,最后出去开分店赚大钱---进了更高层面的则去国外镀镀金,回来后再把家族的事业做大。街角有个桑拿馆,有个农民模样的人坐在木凳上。
“靓仔,来踩个背,松个骨啦---在我们泰国,连农民都要去松个骨的,一个月起码也得两次吧----”,福男认认真真的听那老板摆呼。卡尔看着铺着红色地毯的高高的楼梯,中国的农民什么时候才会到这地方来呢,卡尔想。
桑拿房旁边是一排低矮的发廊,里面是或黄或红的粉色光,桌子上放了些理发工具,没有人理发。那些穿着超短裙身材火爆的青春女郎,象怒放的玫瑰,散发着令人不好意思的气息---象远古时候被猎人持矛逼近的野兽,既想进攻又想逃避的慌乱情绪,卡尔觉得自己的心蹦蹦直跳,象是另一个不受控制的自己,有种无可奈何的快活感觉。有个女孩正在使劲往上拉短短的皮裤,拉链拉到小腹上不去了,那女孩很有兴致的慢慢往上拉----卡尔有种血往上涌的感觉,又好像走不动。
“爆了爆了-----”,福男边走边说—
“过来玩玩啦”,门口的女人亲切的说。
发廊背后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坑坑洼洼,泥土光溜结实,天色渐暗,空地上人渐渐多起来,慢慢充满了广场,广场西南角有灯光,有人摆地摊,烧烤,有人唱卡拉OK,有两家录像厅放着闹轰轰的港产片。空地上有三五一伙的民工,有些穿着时尚青春的女郎,卡尔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有些女孩很稚嫩,卡尔有种怜悯的感觉,这些女孩都没有化妆。“小马说这个也是‘人才市场’”,福男说,小马是他一个朋友,那人又瘦又干。他俩转到大马路上,马路上车如流水,路边有大餐厅,有做各种生意的门面,有几个妇人在用盆子洗糯米,端午节要到了。
“吃,就知道吃!”福男忽然大声说----,卡尔吓了一跳,洗糯米的一个妇人猛然抬起头来----“靓仔,一起吃啦----”卡尔松了口气,这个转换太快了,福男若无其事的走过去了。
路口对面有幅巨大的画像,那人向远方招手,上面写着“五十年不变的字样”。他们向右转,然后进了巴登街,一股臭水沟的气息冲过来,这里的农民房更加密集---就是所谓的握手楼,巷子里面看过去都是红色的小房间,灯光掩映着女人开放的身体,空气中有种腥味,湿湿的小巷子,有小水沟通向下水道,卡尔有种不安与不堪的心慌感觉,他们走过巴登街,走到东园路,这里一片寂静,两边高大的榕树遮天蔽日,路灯的黄光都聚集在树影下,树影下面有一个女孩站在那,另外一个树下面也站了一个,难道她们在这等人?很有一种鬼魅的感觉----
“看什么看!”福男大声说。
“看你呀,你长的好看啊”,第二个女孩无所谓的看着福男说,这女孩没化妆,很自然。
他们回到家里,客厅的日光灯枯寂如水,两人又觉得无聊,何生与阿七常期不在,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外面的世界也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他们洗完澡,躺在床上,福男听英语口语,卡尔无聊睡觉,想着内地的那些书---曾经给过他精神支撑的那些书,他曾以为那里有世界精神,有永恒的终极,现在则觉得那些东西多么漂渺,虽然现在的世界似乎也很遥远,但这是现实世界,也是他必须面对的世界。
一切之中殊为至难的是,要完成精神之路又要生活在人群之中,克尔凯戈尔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