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馆里的哑巴账房
账台后的赵掌柜正用铜镊子拨弄金丝楠木算盘。
瞥见门口湿漉漉的灰布衫,三角眼突然眯成缝:(哑巴?
)李昭缩着脖子点头。
沾了泥的布鞋在门槛蹭出两道水痕。
账本从他怀里摔落,散开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画着茶壶图案------这是三日前他在渡口瞧见赵家伙计往官盐船里掺潮盐时。
用灶灰描的暗号。
(倒是个识数的)赵掌柜脚尖踢了踢账本,瞥见茶渍浸透的"损耗"二字。
喉结突然滚动两下~后院传来陶罐碎裂声,他袖中滑出半块碎银:(去把东厢房的陈茶筛了)李昭佝偻着背穿过天井。
青石板上新苔混着隔夜雨水,恰好映出库房梁柱间藏着的樟木匣。
他捧起箩筐时故意撞歪竹梯。
扬起的茶末子扑进窗缝——那匣子开合处露着半截靛蓝封皮,正是苏家商帮专用的账簿锦缎。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张捕头皂靴上的银马刺刮得门槛***咯吱***响。
他屈指叩着鎏金茶台,官刀啪地压在赵掌柜正要收起的私账上:"听说苏家姑爷在你这儿当账房?
"李昭蹲在灶膛后添柴,,火光照亮他腕间缠着的蓝绸昨日赵掌柜在渡口与盐枭交易时,正是这截从护身符上勾下来的绸料 ,沾着官仓***的松烟墨(您说笑了)赵掌柜袖中银票还没掏出,张捕头的刀鞘己挑开账本末页,,,那里用朱砂画着盐船图案。
墨迹被李昭添了两笔,变成张着血盆大口的貔貅。
瓦檐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砸出小坑。
李昭盯着最后一滴没入砖缝,突然将烘茶用的竹炭碾成粉!!
子时的更鼓声中。
他蘸着冷茶在库房门槛抹出弧形水渍,又往墨汁里掺了三钱枇杷叶熬的胶,,卯时的晨光刺破窗纸时。
赵掌柜的官靴在门槛顿了顿。
李昭蹲在灶前熬茶粥,听见靴底碾过未干的墨胶发出细微粘连声。
唇角在蒸腾的热气里弯了弯~那墨渍里混着官仓领用簿上刮下的金粉,此刻正随着靴纹印在后院晾晒的粗麻布上。
茶楼旗幡在晨风中晃到第七下时。
李昭的粗布袖口己沾满墨汁他望着东墙根晒茶用的竹匾********昨夜布置的茶渍陷阱边沿,半片被墨迹晕染的蓝绸正勾着缕枇杷叶丝。
在风里飘成个歪扭的 **证 **字苏玉瑾的鹿皮靴踏进茶楼时,檐角铜铃正撞碎第三缕晨光她甩着金线缠柄的马鞭。
鞭梢扫过李昭正在收拾的茶案,将青瓷盏震得叮当响。
(这个月商船亏了三百两)她两指夹着账本甩在赵掌柜面前~红珊瑚耳坠晃得算盘珠子都在颤,"您老倒是说说。
潮气还能蚀了银锭不成?
"李昭端着茶盘往后退,袖口蹭过赵掌柜新换的杭绸首裰昨夜晾在灶膛的粗麻布此刻就垫在茶案下。
墨胶混着金粉的靴印, 正与赵掌柜今早特意换的云纹履严丝合缝~(大小姐明鉴)赵掌柜的护身符从领口滑出来,在账本上投下摇晃的阴影,"定是那帮船工****"青瓷盏突然倾倒。
李昭佯装慌乱去扶,染着墨渍的袖口重重按在赵掌柜袖管。
松烟墨混着枇杷胶的苦涩顿时在绸缎上洇开。
与官仓账簿的靛蓝封皮浸染出相同的青灰色,"这墨香,"他抬头时脖颈还缩着,声音却像淬火的铁,(和走私账本一模一样)赵掌柜的楠木算盘砸过来时。
李昭顺势扣住他手腕。
三天前在渡口,他就是用这个姿势扯下对方护身符的蓝绸——此刻那截布料正缠在他掌心~隔着皮肉硌着腕骨。
"您猜张捕头为何没来收尾款?
"他贴着老掌柜耳边低语,拇指压住命门穴。
"告发您的人,正在城东酒楼等银子呢。
"后院突然传来陶罐碎裂声。
苏玉瑾的马鞭卷着风抽开库房门。
二十坛贴着官印的盐罐正在晨光里泛潮。
赵掌柜袖中银票还没落地,张捕头的官刀己经架在他后颈!
(本官追查私盐多日)银马刺刮过青砖的声响刺得人牙酸~~张捕头刀柄上缠着的蓝绸缎,分明是李昭昨夜布置在竹匾边的证物。
——来人!
押去府衙——李昭蹲在地上收拾碎瓷片,指尖抹过砖缝里未干的水渍。
昨夜用枇杷胶写的"证"字正在他袖中发烫。
而本该出现在证物箱里的蓝绸缎,此刻却系在官刀上随风飘荡。
苏玉瑾的鞭柄突然挑起他下巴:"哑巴开口。
比算盘珠子响多了"他垂眼盯着她绣鞋边缘的泥点***那是今早特意洒在城东酒楼后巷的官仓红土~当张捕头皂靴上的银马刺转出屏风时,这些红土本该沾在赵掌柜的暗账上。
"小人的舌头,"李昭将碎瓷片拢进粗布帕,帕角隐约露出茶渍画的貔貅爪,"是跟着算盘珠子长的。
"暮色爬上屋檐时,李昭摸到灶膛深处冷却的竹炭灰。
本该留在此处的半本暗账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半片染着枇杷胶的蓝绸——那胶渍干透后的纹路,竟与苏玉瑾马鞭上的金线走向如出一辙。
茶楼旗幡在晚风里卷成团灰云,他望着张捕头离开时在门槛留下的新靴印。
银马刺刮出的凹痕里,几点金粉正在暮色中诡异地闪烁,像极了寿宴请柬上洒的朱砂金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