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细密的绿绒总在晨雾里舒展腰肢,像极了蕊儿年轻时盘在窗前的绣线。
梁文扶着青砖墙往温室挪步,老寒腿在春分前后总要闹些脾气,倒应了村里老话:"腿疼不过坎,春分要数九。
"智能温室的玻璃幕映着终南山的轮廓,梁文伸手在指纹锁上按了三下——这是特意设置的,蕊儿总说三是个吉数。
门开时,暖流裹着牡丹香涌出来,混着泥土的腥甜。
西十年前装的全自动温控系统仍在运转,液晶屏上的数字却换作了全息投影,跳着青绿色的光。
"梁先生,今日室内温度23℃,湿度65%。
"机械女声从悬在半空的金属球里传出,惊得栖在牡丹丛中的画眉扑棱棱飞起。
梁文弯腰拾起片枯叶,指腹摩挲着叶片背面的纹路,"莫惊,莫惊。
"这话不知是对鸟说,还是对那冷冰冰的机器。
蕊儿端着搪瓷缸子进来时,晨光正斜斜切过她鬓边的银丝。
她总把老花镜挂在襟前,镜链上坠着颗青玉珠子,是文哥六十大寿时送的。
"又跟铁疙瘩置气?
"她笑,眼角的皱纹像宣纸上的墨痕层层漾开。
缸子里浮着几朵杭白菊,蒸汽袅袅升腾,在投影光里凝成淡紫色的雾。
温室的智能灌溉系统突然嗡鸣,梁文拄着竹杖往控制台去。
竹节与青砖相叩,声响脆生生的,倒似当年社火时敲的梆子。
蕊儿伸手拦住他,腕间的银镯碰出清越的响:"让铁蛋弄吧。
"她说的是外孙设计的AI管家,年轻人总爱在这些物件上费心思。
牡丹丛深处传来细微的机械转动声,梁文眯眼望去。
全自动喷头正旋转着洒水,水珠在晨光里划出七彩虹弧,落在墨紫色的花瓣上。
他忽然想起那年清明,蕊儿穿着月白衫子蹲在花圃里,发梢沾着露水,手里握着铜壶给牡丹浇水。
那时的水声是清凌凌的,不像现在带着电子元件特有的蜂鸣。
"昨夜里铁蛋说,要给温室装什么...什么神经网。
"蕊儿把茶缸塞进他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搪瓷传过来,"我说不必,你外公就爱听竹管子滴水的声音。
"梁文呷了口茶,菊香混着淡淡的苦,是蕊儿特意留的老根茶。
全息投影在身后变换着数据流,他却盯着青砖墙缝里钻出的蒲公英出神。
正午时分,智能遮光帘自动闭合。
梁文躺在老藤椅上,听蕊儿用电子屏播放秦腔。
投影里的须生甩着水袖,唱词却变成了"量子纠缠难分解,云服务器藏姻缘"。
他噗嗤笑出声,惊醒了蜷在脚边的狸花猫。
蕊儿嗔怪地拍他膝盖,腕上的玉镯滑到小臂,露出道淡粉的疤——是当年抢收麦子时镰刀划的。
暮色染红窗棂时,梁文摸到温室东墙的青砖。
砖面上歪歪扭扭刻着"文&蕊 2025",是结婚那年用改锥划的。
如今砖缝里生着翠绿的虎耳草,投影光扫过时,那些字迹竟在草叶间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喜烛跳动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