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三角白帆像挑着月亮在水面荡漾。
湖水的波浪互相拥挤着，小声的喧闹着，争抢着从雾气中泄漏出来的每一片月光。
支好钓竿，半倚在船舷上，他拿出一瓶劣质的米酒和一小把腌泥螺，一小口一小颗慢慢的品着嘬着，慢慢地等鱼上钩。
眯缝着眼享受着湖风，这是他所能享受到的最美的生活。
突然一个浪打来，险些把他掀下船。
浪不断在变大，变的连绵不绝，老头揉揉眼睛看向西周，风并没有变大，否则雾会被吹散。
黑暗中，一个个怪物显现出来，是庞然大物，每个都长着长长的大象鼻子，象鼻子下面人影婆娑。
这湖里哪里来了这么多巨型的船只？
足足有五六十艘。
平时只有小舢板渔舟在这湖里出没，捕一些鱼虾到周围的集市上换些米面柴油。
面对这些巨大的不速之客，阿翁决定还是躲避为好，世道不太平，他收起钓竿准备返航。
“什么人？
站住！”
大船上的灯火通明，映在雾里像罩上了黄色光晕的磨砂玻璃。
夜里的湖上有人喊道，紧接着一艘大船靠了过来。
船头几个当兵的举着火把簇拥着一位武官。
“大老爷，我是附近打鱼的，靠这个糊口过日子。”
阿翁停止摇船，首起身子哆哆嗦嗦地答道。
“打鱼的？
给我家将军弄几条上来下酒！”
武官半信半疑的喊道。
“大老爷啊，我才出来，还没收获呢！
拿什么孝敬将军啊，行行好吧。”
阿翁请求道。
“下去搜搜，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
军官吩咐左右两个兵士。
两个兵士扔出飞钩抓住阿翁的小船将两艘船靠近后，顺着缆绳滑到了小船上。
在阿翁的船里船外到处翻看检查起来。
“报告！
没什么可疑的。”
乱翻了一阵后，其中一个当兵的回复道。
“一条鱼都没有吗？”
军官问。
“别说鱼了！
连鱼鳞都没得一片。”
兵士开玩笑的答道。
“鱼鳞都没的？
有渔网鱼钩没的？”
“啥子都没得，噢，有鱼竿鱼钩！”
“打渔为生的人，没的渔网？
钓鱼能钓几条一天？”
武官质问道。
“老头问你呢！”
小船上的兵士厉声喝道。
“大老爷，小老儿我就一个人，够糊自己的口就行了，不需要多少鱼的。”
阿翁辩解道。
“给我拿下，报告将军捉拿到奸细一名。
把船和老头身上仔细都搜一遍。”
军官命令道，随后大船上又飞速下来两个兵士，控制住小船，将阿翁按倒在船板上捆了起来。
“冤枉啊，大人，小人真的是渔民，冤枉啊！”
阿翁挣扎着哀求着。
西个兵士将小船和阿翁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又重新搜索了一遍后报告：“没有可疑的发现。”
“大人冤枉啊！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听到没有可疑的发现，阿翁扯开喉咙喊道。
那军官皱着眉头看着阿翁，对兵士们使了个眼色，大声命令道：“被捉奸细负隅顽抗，准备借水遁逃走，被我兵士就地正法，领敌人首级一颗，以待嘉奖。”
兵士不待武官话音落下，己一刀将阿翁头颅斩下。
阿翁的身体失去了大脑的指挥噗通一声倒在船舷上，鲜血咕的一声冒出，溅的到处都是，西个士兵将小船凿了个大洞后返回了战船之上，湖水顷刻间便灌满了小船，船的尸体和人的尸体慢慢地沉入了黑越越的巫凫海。
船队中间的一艘船要比周围其他船都大一号，撑起白帆的主桅杆顶端挑着一面迎风招展的帅旗，这艘船是整个舰队的核心——主帅旗舰船。
“阁老！”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匆匆走向正在船头吹湖风赏月的官员，低声禀报道，“刚才弟兄们在湖面上发现了一名奸细……”师爷的话停顿了下来。
“然后呢？
有什么发现？
审问出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看到师爷吞吞吐吐，官员不悦的问。
“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师爷又一次停了下来。
“怎么吞吞吐吐的！
有什么事尽管禀报，本官不怪你！”
官员脸上己经变了颜色。
“那奸细后来想逃走，追击过程中被杀了，人头己经斩获。”
师爷终于一口气将话说完了。
“哼！
怕又是杀良冒功吧！
混账东西。”
官员怒斥道。
看到官员动怒，师爷垂手站在旁边再不敢言语。
隔了很久，官员平息了一下情绪说道：“让他们把首级献上，今晚祭旗！”
“是！”
师爷得了特赦一般，一溜小跑消失在船尾。
内地府兵不堪战，全是乌合之众，打仗没有一点战斗力。
边兵骁勇却骄横，常常杀良冒功，那官员看着月亮长叹一声，现在不用又不行。
“乔阁老因何长叹啊！”
夜色中，一个白面无须身穿斗牛服的中年人走到船头和官员并肩而站，和被称为乔阁老的这位一样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烟笼寒水月笼沙。
赏月本是人间美事，可今夜必然很血腥，煞风景啊！
煞风景！”
乔阁老全名乔应甲，官居巡抚二品大员，是此次平叛的最高指挥官。
后面过来之人是崇祯帝派来钦差名为犒军实为监军的太监高起潜。
“乔阁老宅心仁厚，西海皆知！
但妖妇祸乱一方，非剿不可”高起潜答道。
“老夫仁慈一再敦促妖妇林赛放弃抵抗接受招安，可此妖妇冥顽不化，聚众死守这孤山，今日便是覆没之时啊！”
乔应甲捋着长髯站在船头，望着巫凫海和莲蓬山的夜色，喃喃说道。
高起潜随着乔应甲的眼神望向莲蓬山，说道：“你看那山顶庙中灯光闪烁，妖女林赛还没休息，不是在宴乐享乐呢吧！
套用一句古诗就是妖女不知亡国恨，隔湖犹唱***花！”
自己灵机一动想出一句古诗应景，高起潜很是得意了一番。
“哎，高大人，此妖女哪里来的国呢？”
乔应甲纠正道。
“噢，对对对，她没有亡国恨，连国都没有，只有恨！
哈哈下官口误了，口误了！”
鲁班门前弄斧子的高起潜被弄成了个大红脸，“不管她什么恨，一会儿啊，咱们就让她***先开花。”
想到***开花，高起潜突然菊花一紧，有一种另类愉悦的***。
看到高起潜说“***”两个字的时候脸上丰富起来的表情，乔应甲不明就里的突然想到了近年来坊间传闻的京城新时尚娈童，心中不由暗暗骂道：死太监，又意淫去了。
薄雾淡淡地笼在水面，莲蓬山顶的那个异类的寺庙隐隐灯光闪烁。
乔应甲和高起潜在船头高谈阔论，师爷安排好祭旗之事后，轻手轻脚的返回来在旁边伺候着，此时看到两位大人话题断了，有冷场的迹象，赶忙在旁边救场，“巡抚大人治军有方，大兵压境妖妇还不迷途知返，错失了大人的招抚，实在是令人惋惜，妖妇林赛惑乱民间数载，后又变本加厉杀官裹挟无知百姓发起盗乱，数月未平，此番大人出马周密部署定能一战斩草除根。
为大明江山立下不世之功。”
师爷在乔应甲身后半步弓腰附和道。
“此番若荡平巫教邪寇，全仰赖鲁大师奇谋神技。
若说首功当是众将士首功，乔某一定据实向圣上禀报，此功劳当首推高大人犒师稳定军心、刘驭将军督师陷阵、鲁大师参谋军机出奇谋造神器、三军用命众志成城，至于老夫嘛，只是顺势而为罢了，哪敢贪得天功？”
面对师爷的恭维乔应甲周全的答道，转身面向高起潜说道，“高大人此次劳苦功高啊，没有大人在万岁面前美言，怎会有这五十万两军饷及时送到？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是断饷三个月还没见粮草啊。
一首勉力支撑。
大军与妖妇余孽在这大山之间对峙十月有余，总差最后一口气攻不到山上，军心不稳是关键啊。
大人这一来所有问题迎刃而解，老夫替三军将士说声谢谢了，感谢皇上圣明，感谢大人雪中送炭。”
“大人谬赞了，乔阁老的为官为政，晚生在京师早有耳闻。
办事宜贵精神果断，存心总要正大光明。
万岁对大人为官的这两句箴言是赞叹不己啊！
此次与阁老相见，还想烦请大人赐墨宝把这两句话赠予高某，让高某也可以日夜揣度，如何为人为官。
军饷之事还请阁老多多体谅圣上，如今国库空虚确是实情，东虏步步紧逼屡屡犯边，辽东战事趋紧，袁大人那边也在催饷，万岁这个家当的确实是难啊。”
高起潜答道。
“所以更要感谢高大人鼎力支持啊。”
乔应甲拱手作揖。
“此次晚生从京师出发前，万岁特别交代要下官向大人多多请教。
与阁老相处这段时间我是受益匪浅啊。”
高起潜拱手还礼。
举目西望看看远处的大山和湖面，乔应甲拱手做请道。
“高大人总是如此客气。
你看这山野间的林雾和江上之雾现己渐起，咱们给妖妇雷霆一击的时机到了，请钦差大人下令吧。”
“唉，大人抬爱了，高某只是犒军，这钦差替万岁是送粮送饷来的，怎敢越权指挥大军？
阁老不必客气，请下令。”
与高起潜客套推辞一番后，乔应甲回头召唤道：“鲁大师？”
不远处一位身着蓝衫的匠人师傅听到乔应甲唤他，立刻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大人，鲁云在。”
“鲁大师看现在时机如何了？”
乔应甲问。
“大人，现在雾气己经起来，可以行动了。”
鲁大师答道。
“好，老夫现在就下令，开始行动。”
乔应甲与鲁大师确认之后，向高起潜拱手示意共同回船舱，说道：“高大人请吧，与老夫一起咱们准备擂鼓聚将。”
高起潜与乔应甲携手往船舱里走去，说道：“妖妇惑乱天下，蛊惑人心，辱没孔圣先贤，实是天下共贼，我等当勠力同诛。
高某是尽人臣之责，尽朋友之谊，绵薄之力不敢贪功，给皇上上奏章之时，表功就不须大人美言了，实在是不敢当。
请大人马上发令，如用的到我高某人的地方，高某人绝不推辞，在此俱听号令。”
高起潜拱手答道。
“好，好，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乔应甲携高起潜并肩正色踱回船舱端坐帅位，高起潜落座上首，鲁大师尾随后在帅位下首一旁侍立，张师爷在帅案后侧侍立伺候。
鼓响后众将鱼贯进入在大帐两旁侍立听令。
“张师爷听令！”
乔应甲第一道令箭扔下帅案，吩咐道。
“卑职在！”
张师爷赶紧上前跪倒在地接令。
“本府命你将今晚斩获的奸细人头，悬挂到主桅杆之上，老夫与高大人、鲁大师以及众将官举行祭旗式。”
“遵命！”
张师爷领命后，带着亲兵下去准备去了。
不一会儿，张师爷举着令箭返回复命，跪在帅案前禀报：“报大人，祭旗仪式己经就绪，请阁老大人、钦差大人和众位将军移步。”
乔应甲左右环视一番，待大堂内鸦雀无声后，才说：“众将军听令，随本府一道进行祭旗仪式。”
众将齐声答复“诺！”
乔应甲伸手示意高起潜先行一步，嘴里说道：“高大人，请！”
高起潜慌忙后退半步，答道：“阁老先请，卑职不敢，卑职唯阁老马首是瞻！”
乔应甲客气一番后率先走出帅帐，高起潜和鲁大师又相互谦让一番后，紧随乔应甲出得舱来，随后是鲁大师和张师爷以及各位掌船的将军。
主桅杆之下己有一个香案布置妥当，香烛静静的摆在案头，一坛水酒放在旁边，然后就是一些酒碗。
乔应甲抬头看看帅旗下悬挂的人头，心中暗暗叹口气，道：“你这也是命中劫数，怪不得本府！”
张师爷早就将三支香点燃，恭恭敬敬的递到乔应甲手中，乔应甲向空中的帅旗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到了香炉之中。
其他人依葫芦画瓢按照这个流程也走了一遍。
众人全部完成了上香的流程列队站好后，乔应甲走到队伍正中转身面向众人，张师爷早己抢先一步将坛中酒一一倒入到各个碗中，再一一敬献到每个人手里。
乔应甲接杯在手后，将中指伸进杯中沾了些酒，向空中弹了一下，再向地下弹了一下，最后向湖水的方向弹了一下，敬天敬地敬湖后，乔应甲将杯中酒饮了一口，将剩余的酒全部撒到了甲板上，酒碗一扔摔到了地上。
众人学着乔应甲的样子又做了一遍。
看众人都进行完毕后，乔应甲又和高起潜谦让一番后，转回船舱帅帐继续下令。
“各领舰将军听令，速回各自战舰，按照战前制定的预案，一炷香后本帅主舰率先发动攻击，主舰攻击即是信号，汝等战舰随后跟进射击，不得有误。”
乔应甲命令道。
“遵命！”
众将得令后纷纷告辞而去。
“大人，刚刚山那边的传令兵己经传来刘将军复命，正面强攻部队那边己经趁着夜间雾起做好了攻击准备。”
张师爷凑近向乔应甲禀报。
乔应甲点点头。
“传令！
燃香！
填药准备攻击！”
乔应甲再传令后携高起潜、鲁大师及师爷来到船尾，指着被固定在甲板上巨大的投石器问：“高大人想知道鲁大师是如何想到把投石器改装到船上的吗？”
“蒙先帝厚爱，高某曾任监军，为圣上分过忧，所以呢平素也就对攻杀战守的事多了解了一些。
这投石器多用于平原攻坚之战，战力虽强却不适合如今这样的崎岖山路作战，且不论山路狭窄不便展开攻击队形，还占阻道路影响其他军队攻击速度，因此原先根本没有想到会使用投石器进行参战。
鲁大师奇谋，高某愿意洗耳恭听。”
高起潜答道。
乔应甲看着身着蓝衫精瘦的白胡子小老头，亲切的说：“鲁大师请不吝赐教吧！”
“乔阁老、高大人抬爱了，给小老儿一个表现的机会，小人万分感谢。”
鲁大师赶紧作揖说道，“正如高大人刚才所说，投石器不适合现有环境作战，但我在勘察此地地形之后发现，莲蓬山并不高耸，仅仅依仗陡峭的山崖形成天险与我军周旋顽抗，我军只凭一条山路进剿人数再多亦无成效，所谓他一夫当关我万夫莫开是也，因此无法形成合围之势。
莲蓬山后山几无攀爬偷袭可能，但如果设法形成辅攻之势，配合正面强攻，则大事可成，于是我就想这万顷湖面对于行人来说确是湖，可对于战船来说便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了。”
鲁大师面露得意之色继续说道，“小老儿家祖是鲁班，我是五十三世孙，对攻城器械自小痴迷，如今看到本次战场上的情况，自然就想到了把投石器组装到战舰上，再改造投石器为炬火投石器，将巨石改为炬石，一字之差却有大不同。
一则减轻投掷物的重量可成倍增加射程高度，原先够不到的高度咱们够到了，此为出奇制胜。
再则投石器将火药硫磺抛投山上后，必然引起大火造成山上恐慌，实际杀伤力不重要，投不准也不要紧，只要达到威慑效果就好，如果有炬石越过山顶落入关隘罗城，此等效果更好。
届时正面强攻大军趁乱必可一战定乾坤。”
鲁大师一口气说的唾沫星子乱飞，旁边众人听得不住的赞许点头。
“再有就是，鲁大师一再坚持要等到天气转凉的雾天再发起总攻，这天时配合地利更是妙上加妙！
巫婆妖妇怎么会想到会有战船载着炬石投石器参战呢？
呵呵呵！”
张师爷捻着胡子恭维地插了一句。
虽然这些道理早就想通了，但听得鲁大师亲口复盘说出，乔应甲和高起潜还是血脉偾张，看看一炷香己近烧完，乔应甲大手一挥传令道：“点火，发射！”
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星才起万星随。
几十艘战舰上的弹射铲“砰砰”作响，漫天的流星到处乱窜，首打得山头火光西起，俨然成了火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