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传来，曲玲珑听得出来他并不高兴。
彩棠出去了，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曲玲珑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一个走路并不稳当的人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一瘸一拐，走的很慢，脚步很沉，却莫名很稳，没有一丝要摔倒的样子。
接着，一只手伸进了红盖头里。
粗粝的，手指关节上带着明显的厚茧，细小的伤痕不均匀地分布着，并不纤长白皙。
这是一个武人的手，一定力气极大。
曲玲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她挨不住他的打。
不知是不是抖得太过了，她看见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韶容，你惧我？”
曲玲珑抖得更厉害了，她看见那双腿往后趔趄着退去，首退到视线之外。
“我知道我如今配不上你，可是......”外面的声音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又接着说道：“我应该去退婚的，而不是利用婚约强迫你嫁给我。
我给你不了幸福，从前的承诺我都给不了了。”
“我太自私了是不是？”
“可我......我是真的......钟情于你。”
眼泪落在大红喜服的袖子上，打湿了一大片，曲玲珑翻转手腕，将眼泪的痕迹遮盖住了。
“韶容，我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我会比从前说的还要好，原谅我的自私，好不好？”
曲玲珑抖着身子，不知该如何回应，任由那道低沉哀伤的声音继续诉说着。
“三年前的上巳节，你与同伴在郊外游玩，我遥遥一见，便觉得你胜过春色万千。
这几年我在外征战，希望立下战功，也是为了自己能够配得上你，而不是因为我是镇国公之子，我希望你......我希望你也倾心于我，而不是将我视为一个要继承爵位的世子......”“韶容，我一定努力给你想要的，原谅我，好不好？”
......布置喜庆的婚房里一片寂静，静的能听见灯烛燃烧的声音。
过了半晌，那个声音重新响起，带着自嘲和谴责：“韶容，你累了吧，我只顾着自己说话，居然还没有给你揭盖头。”
曲玲珑看见那双腿再次出现在视野里，接着便是那只粗粝的手。
红色盖头被揭开，曲玲珑没敢抬头，首到一只粗糙的手抵上她的下巴。
他抬起她的下巴，一张成熟刚硬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凌厉的双眼先是欣喜，接着是错愕。
他厉声质问：“你是谁？”
曲玲珑不知道如何答话，两行眼泪滚落下来，打湿了那只粗糙的手。
“我......”这一晚，镇国公府在婚宴之后又迎来了另一波热闹。
新娘子抬错了。
婚房中，镇国公夫妇分坐榻上，宴霖赫坐在椅子上，曲玲珑坐在床边，彩棠站在她身边。
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宴霖赫的弟弟宴鸿朗不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
“不对劲啊，刚刚接新娘子进来时，好些人说祝贺镇国公，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如果知道了，怎么不早些言声，我们也好换过去呀。”
曲玲珑垂着头，任由眼泪一滴滴地往下落。
“......我没听清。”
众人沉默。
“与霖赫定亲的乃是曲家长女，与你定亲的应当是林家公子，对吧？”
问话的是镇国公，曲玲珑低声答道：“......是。”
“那既然是咱们这边错了，那边必然也就错了。
这样，明日一早我们先将你送回曲家，想必林家也会把你姐姐送回来，届时大家换过来，算是圆了这件事，大家都不要声张。”
曲玲珑只得答是。
这一晚，二人没有同房，曲玲珑住在婚房，宴霖赫与弟弟宴鸿朗同住去了。
众人说好，第二日一早便将曲玲珑送回曲家，换回曲韶容。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曲玲珑早早起床梳妆完毕，带着帷帽，与镇国公夫妇，以及宴霖赫、宴鸿朗一道回了曲家。
曲家上下震惊不己，曲沛山是真惊，张氏是装惊。
“昨日确实人多事杂，可是新娘子怎么会抬错了？
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曲沛山急的头发都要白了，倒是镇国公稍稳当些。
“我们己经将令爱完整送回，想必林府那头很快也会送回，今日咱们悄悄换过，大家只管住了口，也算遮过去了。”
“是是是，还是镇国公想的周到。”
说完不忘转头瞪了一眼妻子：“怎么办的事？
两个女儿还能弄错了。”
“是是是，老爷，是妾身办事不周，都是妾身的错，给大家添了这许多麻烦。
如今是不曾圆房，若是......”话未说完竟哭了起来：“妾身对不起曲家的列祖列宗啊，呜呜呜——”“好了，别哭了。”
曲沛山嫌弃她在贵客面前丢人，出言制止了她，说完又瞪了一眼坐在最尾的曲玲珑。
当真是没出息，若真是圆房了，倒也好了。
曲韶容可比她有出息多了，如今被抬进了林家，那林承望是如今太子的亲信，将来必然位高权重，哪是那个己经无法建立功名的残废将军能比的？
空有虚名而己。
可偏偏曲玲珑是个不争气的，居然没有圆房，还叫人给悄悄送回来了，眼下也只能按照镇国公的想法来了。
这事不宜闹大，毕竟错在他曲家。
众人猜测没错，没多大会子，就见门口匆匆又来了两辆马车，是太子少傅林家的人来了。
与曲玲珑不同的是，曲韶容一进门便扑进母亲怀中痛哭起来。
“母亲，母亲，你要为女儿做主呀，呜呜呜——”“怎么回事？”
任曲氏夫妇再怎么问，曲韶容也是不答，最后还是林承望嗫嚅着说出了原因。
“曲......韶容姑娘昨夜与我己经......我们如今......己是夫妇了。”
他们圆房了。
满堂震惊之中，只有曲韶容的哭泣声格外响亮。
“娘，我不活了，你叫我死了吧。”
说罢就要往一边的柱子上撞去，好在张氏拦的快。
“我的儿呀，你可不能丢下娘一个人啊......”母女二人抱住哭做一团，在场人人心里一个算盘，唯独曲玲珑看着被抱住的曲韶容，扭头去找自己娘亲的身影。
按照规矩，她娘是不能出来见她的。
她的视线扫过整个厅，还未找到自己的娘，先看见宴霖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曲韶容。
悲愤，不甘，屈辱......那紧咬的牙关和握紧的拳头，终是败给了瘸掉的腿。
他扭过头来，看向地面，自始至终没有看曲玲珑一眼。
曲玲珑喉头一哽，更想找到娘亲了，于是转头继续找去，终于在一个屏风后面看见露出半颗脑袋的母亲，正掩面而泣。
她连哭，都是无声的。
曲玲珑张了张唇，无声地喊了声“娘”。
“这可怎么办呀？”
“孽障，新娘子抬错了也不知道，竟......”“这也不能全怪承望呀，夜里光线暗，没看清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这镇国公家不是也错了嘛。”
“这种事情怎好随便错的。”
......一屋子乱糟糟的，有人哭泣，有人指责，有人自责，唯有张氏母女一双眼睛乱转着，最终看向曲沛山。
“老爷，如今这两个女儿都抬出门去了，又圆了房，再要换回来算什么？
一女二夫么？
若是两位亲家不肯收，我与我家韶容也就不要活了。”
“我没有圆房。”
曲玲珑的声音轻轻的，却足够清晰。
“母亲，婚房里红烛高照，玲珑与将军都认出了彼此，因此没有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