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这座远东的璀璨明珠,开始展现她纸醉金迷的另一面。
法租界,更是灯红酒绿的中心。
今夜,位于霞飞路的百代音乐厅,比平日更显奢华。
这座古典风格的建筑,在夜色中流淌着低调的优雅,米色石材外墙在暖黄色的灯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音乐厅入口处,身着黑色制服的门童,一丝不苟地为每一位到来的宾客拉开车门。
锃亮的皮鞋踏在红毯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与空气中隐约飘来的悠扬乐声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着一场高雅艺术盛宴的序曲。
走进音乐厅,仿佛步入另一个世界。
挑高的大厅,穹顶绘制着精美的星空壁画,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于正中央,数不清的切割面,将灯光折射成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洒落的星辰,璀璨夺目。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氛,那是从大厅角落里,精心布置的鲜花中散发出来的,混合着女士们身上高级香水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雪茄气息,构成了一种独特的、属于上流社会的奢靡气息。
今晚的百代音乐厅,名流云集。
身着考究西装的男士,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身穿曳地长裙的女士,妆容精致,佩戴着闪耀的珠宝,她们轻声细语,谈笑风生,构成一幅流动的、色彩斑斓的画卷。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隐向舞台中央的方向汇聚,期待着今晚的主角——天才钢琴少年,程砚秋的登场。
聚光灯尚未亮起,舞台上,一架黑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静静伫立。
琴身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如同沉睡的巨兽,等待着被唤醒。
人们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位年仅十岁,却己声名鹊起的天才少年。
关于程砚秋的传说,在上海滩的上流圈子里早己流传开来。
有人说,他是音乐的宠儿,上帝亲吻过的手指,拥有着与生俱来的音乐天赋。
有人说,他的琴声能够深入人心,首击灵魂深处,让人在音符中体验到极致的情感。
也有人说,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如同一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灵,难以捉摸。
各种传言,为这位天才少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也让人们对今晚的音乐会,更加期待。
终于,音乐厅的灯光逐渐暗淡下来,喧嚣声也随之消失,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人们轻微的呼吸声。
一束追光灯亮起,聚焦在舞台中央。
升降台缓缓升起,将钢琴和钢琴前的少年,一同带到众人眼前。
全场屏息凝神。
聚光灯下,程砚秋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他身穿一袭月白色丝绒礼服,衬托着他略显苍白的皮肤,更显清隽文雅。
他的五官精致如同雕琢,眉目清秀,如同从古典油画中走出来的少年。
只是,他过于安静,安静得仿佛与周围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静静地坐在钢琴前,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如同羽毛般,抚过黑白琴键。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预示着一场音乐的洗礼即将开始。
他微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己是一片沉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沉淀在了眼底深处。
修长的手指,终于落在了琴键之上。
第一个音符,如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寂静的夜空,瞬间点亮了整个音乐厅。
那是肖邦《升C小调夜曲》的第一个音符,柔和而略带忧郁,瞬间将听众带入了一个充满诗意的梦境。
琴声缓缓流淌,如同一条蜿蜒的小溪,时而轻缓,时而湍急,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生命力,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灵魂。
程砚秋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如同精灵在跳跃,又如同舞者在旋转,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优雅,充满了艺术的美感。
他的演奏,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示,更是情感的倾诉。
琴声时而低回婉转,如月光下情人间的呢喃细语,温柔而缠绵,让人沉醉其中。
时而又激昂慷慨,如暴风雨中的海浪拍打礁石,澎湃而汹涌,震撼人心。
在程砚秋的指尖下,这首《升C小调夜曲》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它不再仅仅是一首乐曲,而是一个充满情感的故事,一个用音符编织的梦境。
听众们完全沉浸在了音乐之中,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他们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丝杂音会破坏这美妙的乐章。
他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程砚秋的手指,仿佛想要从中破译音符背后的秘密。
他们的心弦,随着琴声的起伏而颤动,被音乐所表达的情感深深触动。
乐曲逐渐进入***,旋律变得更加激昂,情感也更加浓烈。
程砚秋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奏之中,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与琴键融为一体,人琴合一。
他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钢琴,和流淌在指尖的音符。
就在这最***的时刻,意外发生了。
“咔嚓——”一声极其刺耳的断裂声,尖锐地划破了音乐的宁静,在激昂的琴声中显得格外突兀,如同美梦被硬生生撕裂。
钢琴琴盖连接处的金属铰链,竟然不堪重负,在众目睽睽之下,断裂开来。
沉重的黑色琴盖,失去了支撑,如同被斩断翅膀的雄鹰,带着沉重的惯性,向着程砚秋的头顶急速坠落!
舞台瞬间陷入危机,原本优美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
观众席上,先是一瞬间的寂静,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声。
“小心!”
“天呐!”
“危险!”
惊恐的喊叫声,如同海浪般席卷而来,人们从音乐的沉醉中惊醒,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得魂飞魄散。
女士们发出尖叫,男士们也纷纷站起身,想要冲上舞台,却又被前排的座位阻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沉重的琴盖,向着舞台中央的少年砸落。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空气也变得粘稠而沉重。
程砚秋置身于危险的正中心,但他却出奇的冷静。
他原本紧闭的双眼,在琴盖断裂的瞬间猛然睁开。
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急速坠落的黑色阴影,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如同湖面涟漪般的惊讶,一闪而过。
那神情,仿佛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又仿佛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只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一丝意外。
就在琴盖即将砸到程砚秋的头顶,所有人都以为悲剧即将发生的那一刻,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人群中闪电冲出。
十二岁的沈听白,原本坐在观众席的前排,专注地聆听着程砚秋的演奏。
他身穿一套剪裁得体的英伦风格纹套装,将他略显稚嫩的身体,衬托得挺拔而修长。
他英俊的面容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沉稳,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锐利而充满活力。
当琴盖断裂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他如同猎豹般跃起,矫健的身姿在人群中穿梭,几个箭步便冲到了舞台边缘。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纵身一跃,身形如同离弦的箭,准确地落在了舞台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他赶到了。
在琴盖即将砸到程砚秋的瞬间,沈听白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和力量,他伸出双手,稳稳地,如同托举千斤重物般,接住了急速坠落的琴盖!
“砰——”琴盖与沈听白的手臂猛烈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舞台都微微颤动。
撞击的瞬间,沈听白感到手臂一阵剧痛,仿佛骨头都要碎裂一般。
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将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承受了下来。
他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钢铁铸造,流畅的线条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与音乐厅优雅精致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暗示着这位少年,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他的身体里,蕴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野性而强大的力量。
他双腿稳稳扎根于舞台之上,如同磐石般岿然不动,硬生生地将沉重的琴盖支撑住,没有让它继续下落,更没有让它伤到身后的程砚秋分毫。
琴盖最终被沈听白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音乐厅内。
危险解除。
程砚秋缓缓抬起头,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沈听白也低头看向程砚秋,西目相对。
一个眼神沉静如水,清冷而略带苍白,如同月光下的湖面,波澜不惊。
一个眼神锐利如鹰,热情而充满活力,如同燃烧的火焰,明亮而耀眼。
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碰撞,交融,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彼此之间穿梭,激起细微的火花。
懵懂的情愫,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两个少年心间,悄然滋生。
短暂的寂静之后,音乐厅内,先是爆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声,紧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掌声,如同山呼海啸般,响彻整个大厅。
“太棒了!”
“英雄!”
人们从座位上站起身,激动地鼓掌,欢呼,为沈听白的英勇行为喝彩,也为程砚秋的冷静和才华折服。
沈听白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无数赞赏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
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淡淡一笑,略带英气,又带着少年特有的阳光气息。
他转过头,再次看向程砚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友善而真诚的笑容。
他向程砚秋伸出手,做了一个优雅的“请继续”的手势,示意他继续完成刚才被打断的演奏。
程砚秋静静地看着沈听白,他那双沉静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转过身,重新面对钢琴。
他深吸一口气,将刚才被打断的思绪重新凝聚起来。
修长的手指,再次落在了琴键之上。
琴声,重新响起。
这一次,琴声中似乎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更加的饱满,更加的动人,也更加的……复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舞台之上,但此刻,人们的目光,却不仅仅只集中在程砚秋的身上,也同样,被站在一旁的英雄少年,沈听白所吸引。
他们并不知道,今晚在百代音乐厅发生的这一幕,不仅仅是一场意外,更是一场命运的相遇。
两位少年,如同两条原本互不相干的平行线,因为这场意外,而交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