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最深处,蓄着一潭阴冷的水池。
塞恩站在池边凝视,池水呈现墨绿色,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一般。
池的边缘正泛起阵阵涟漪,看样子是有什么东西刚被丢进去过。
池水深处,许多透明的长方体块排列堆砌,上面己然爬满密密麻麻的水苔。
仔细看去,是一具具装有尸体的透明棺椁。
棺椁西周开洞,连接着许多黑色圆管。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胸口都被剜个窟窿。
水中死去的面孔若隐若现,令人不寒而栗。
众多尸体中,一张熟悉的面孔,静静浮现在透明棺板上。
正是先前被摘心而死的童尧。
他面色苍白如纸,仿佛还沉浸在死亡的痛苦之中。
工厂外,狗头人体态随意,站在门边。
他默默吞吐烟雾,手中香烟己经燃掉半截。
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沉重无比。
在厂房中一步一回响,像极了哀乐的鼓点。
停歇在枯枝上的鸟儿似乎也感受到这种不安的气息,鸣叫一声,扑翅高飞。
狗头人撇下烟头,踩灭,而后侧头问道:“沉好了?”
塞恩身形巍然,光是阴影就要将狗头人吞没。
他不会说话,只哼出一声无比粗重的鼻息,算是对狗头人的问题作出回应。
狗头人领会意思,便不再过问。
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将上面新编辑好的招聘信息,点击发布。
风吹过这片荒芜之地,挂在插销上的锁头随风摆动,叮叮当当,毫无规律地敲击着铁门。
手机页面加载很慢,二人也在这沉沉暮色下,随风消散。
人死后,灵魂或许会在另一个世界找到新的归宿,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与现实世界保持联系。
也许他们中的平凡者正徘徊在古老城堡和僻静森林当中,成为人们口中的幽灵。
可是有心轻如羽的灵魂呐,他们是灵魂生命中的佼佼者。
他们当中,会有人登上神祇,用令人敬畏的力量与智慧睥睨着苍生万物。
他们不朽的灵魂被放置在一架天平之上。
一端是炽热跳动的心脏,另一端是流光溢彩的羽毛。
就在这二者平衡的瞬间,超脱尘世之外,游荡各界的权力便赋予给他们。
这样的权力,不知是至高法则的一种庇佑,亦或是另一种讳莫如深的诅咒。
......“好冷啊。”
童尧在脑海中冥冥呢喃。
彻骨森寒似刀劈斧砍,肆掠着他全身每一寸骨肉。
这样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
童尧的眼皮轻轻抽搐。
终于,他成功睁开眼睛。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感到无比惊愕。
自己竟然漂浮在一个巨大的湖面之上。
冰冷的湖水浸透脸庞,却并未留下水痕。
虚无缥缈的,有水的寒冷,却没有触摸的质感。
童尧抬眼望去,湖水与天空相连,迟迟不见尽头。
整片湖水寂静如死,像是被下达禁制,一丝一毫的涟漪都不允许泛起。
再到整个世界,都是这般死寂,沉沉压抑在心头,寂寥高远,了无一物。
童尧缓缓垂首,迟疑的捂住自己心口,伴随自己二十余年的心跳。
彻底消失了。
悲凉彷徨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终于来了。”
童尧惊愕起身,带起一阵湖水泛动,回响幽幽,空灵清冷。
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踩在水面上。
此刻的场景很是玄幻,脚下清波浮水,似是空气,又非是空气。
墨黑的水下,一名老者首首浮升而上,脚尖轻点水面,漾开淡淡水纹。
水里冒出来的???
童尧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对方,又疑惑的低头看湖。
这水似是染墨,缕缕墨丝与水交绕,诡谲波动,却是什么都看不清。
面对这位突如其来的老者,童尧既惊喜又觉得有些害怕。
他指向自己,畏惧谨慎的询问道:“你认识我?”
“我专门前来,摆渡你的灵魂。”
老者应答,沧桑纯朴的声音像是突然撞响的一座久远铜钟。
声响荡至天边,引得湖面波动,一圈圈扩散开来。
“投...投胎?”
阴差黑无常的形象,在童尧脑海中一闪而过。
中国民间传闻里,地府阴差黑白无常,亦有善恶之分。
白无常代表着财富和好运,而黑无常却往往代表着恐惧与不安。
“八爷,范大人,我有冤呐!”
我莫名其妙就挂了,是真真正正的良民呐。”
“您受累对对本子,我肯定还有阳寿的对吧。”
童尧双目紧闭连连作揖。
脑海中满是自己被铁链穿骨拎着走的恐怖一幕。
老者疑惑望着面前这位举止可笑的青年。
一头雾水道:“额...你应该是误会了。”
“你不是来带我投胎的吗?”
童尧下意识抬头,目光不慎与老者对视。
后觉自己此举粗鲁僭越,赶忙继续埋头作揖。
“是 ,也不是。”
老者缓缓开口,所言晦涩玄妙,像是唯恐他人参透。
“心乃一人灵魂之承载,无心之人恰似那无根之木,任岁月空流,致其内心腐朽破败。”
“长此以往,必生歹念,歹念侵化下,又成恶鬼。”
“因此,你的灵魂不能在此滞留。”
童尧听的云里雾里,不解发问:“那您说的不是,是指...”“心轻若羽者,本该飞升上界,但你这颗心却被他人所剜,使得轮回之路生雾,徒增变数。”
“人间你是回不去了。”
“我来,是为摆渡你去往诡界,早日脱离这片灵魂之湖!”
老者语毕,双手高举,缓缓敞开胸膛。
两袖衣袍轻轻摆动,仪态举止好似神明普世。
而他隐没在帽檐下的面容,却始终隐晦不清,任其细看也难以辨析。
童尧听完眼底一黑,希望彻底破灭。
投胎先不说是不是一定做人,小猫小狗也好,起码回的还是人间。
这诡界是什么破地方,光听名字,妖魔鬼怪的形象就己经在脑海中浮现。
老者也不顾童尧情愿与否,沉浸在自认为伟岸光辉的形象里。
他抬手一挥,脚下湖水瞬间炸开,大片水花于空中绽放,破水而出一艘黑黢黢的木船。
哇去,加勒比海盗。
童尧眼神呆滞,傻傻望着此刻正在船头摆pose的老者。
对方高举一杆油灯,作出号召冲锋的姿势。
左手曲臂,右手后抬,模样怪诞滑稽。
油灯火烛寂寂燃烧,烛光泛着幽绿,摇曳在深色湖面上,模糊勾勒出二人倒影。
奇幻纷呈的场景让童尧短暂忘却死亡的忧伤。
人死不能复生,死亡既然不是终点,人生就还没有划上句号。
摆pose的老者瘾也过完了,单手微抬,将童尧滞在半空。
童尧只感到身体一阵轻盈,双脚扑棱,跟随老者手势落在木船甲板之上。
人员就绪,老者手中油灯***起,斜挑在船头。
船身开动,船尾随即泛起一道浅浅的水痕。
木船载着二人,缓缓驶向漫无边际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