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自由与暴雨之前:9%章
走廊尽头的彩绘玻璃将阳光滤成糖果纸的颜色,十西行诗的惊呼声像只受惊的鸽子从门缝里追出来:“维尔汀同学!
下节是神秘术实践课——”“所以需要提前勘察场地!”
我扬起声音回答,踩着被晒得暖烘烘的大理石台阶往下跳。
十西行诗橙色的发梢在门框边缘晃了晃,仿佛有人把黄昏时分的云霞剪下一缕别在她耳后。
她总是这样,像块被规矩框成方形的蜂蜜蛋糕,连生气时冒出的训诫都带着甜丝丝的焦糖味。
二楼飘来魔药课特有的硫磺气息,我贴着墙根溜过教员休息室时,正听见玛蒂尔达的声音穿透雕花木门:“请务必采用我的改良配方!
上次十西行诗同学的沸腾剂足足溢出了三英寸——”她的蓝色眼睛在争论时会变成熔化的琥珀,这让我想起上周她把我的变形术作业变成会尖叫的纸青蛙,结果被路过的许明不小心踩扁时,也是用这种灼灼的目光瞪着对方说“这是艺术品的葬礼”。
转过拐角时差点撞上抱着教案的许明。
这个黑发少年像株突然从墙缝里钻出来的蒲公英,连道歉声都轻得能被穿堂风吹散:“对、对不起……”他胸口的铭牌在阳光下闪了闪,“伊诺希”的花体字被蹭掉半边金漆。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给自己起两个名字,就像不明白玛蒂尔达为什么总要把成绩单折成纸飞机扔进喷泉——此刻那架蓝墨水涂鸦的飞机正扎在许明脚边,机翼上还沾着十西行诗批改作业用的红墨水。
“需要我帮你把玛蒂尔达的数学卷子捞出来吗?”
我蹲在喷泉边搅动水面,惊得锦鲤甩着尾巴躲进石雕天鹅的阴影里。
许明贴着墙根摇头,手里厚重的《东方神秘术考据》几乎要遮住整张脸。
水珠溅到他挽起的袖口时,我注意到那里用墨笔画着小小的星图,某个瞬间仿佛有流光在北斗七星的轨迹上滑动,但眨眼的工夫又变回了普通涂鸦。
“你鞋带散了。”
他突然轻声说,声音像蒲公英绒毛落在水面。
我低头看见自己乱糟糟的皮鞋,十西行诗上周帮我打的蝴蝶结早变成了死结。
这让我想起昨天她拎着量角器追到天文塔,橙色长发在身后飘得像面燃烧的旗帜,就为我在占星课用橡皮筋绑住窗帘打日晷投影。
玛蒂尔达当时举着黄铜望远镜冷笑:“连行星轨迹都算不准的家伙,还是先把三角函数及格再说吧。”
她今天把校服领结换成暗红色丝绒款,据说这是优等生特权——虽然她总在历史课纠正教授关于文艺复兴时期炼金术的论述,被粉笔头砸中额头时还要高喊“异议!”
训练场方向传来爆破声,大概是高年级在练习神秘术式。
我踮脚从拱窗望出去,十西行诗正站在草坪上给低年级示范防护咒。
她转身时橙色发丝扫过空中未消散的金色符文,像用阳光编织的绸缎。
某个瞬间我们的目光穿过三层楼的高度相撞,她立刻手忙脚乱地扶正眼镜,结果让防护罩变成了透明的泡泡,裹着几个一年级生飘向了玫瑰花丛。
午后的教室总飘着催眠的熏香。
当斯普林教授第三次把粉笔写断在黑板时,我终于把涂鸦本翻到新的一页。
窗外的云朵正巧飘成许明低头走路的模样,我添了几笔变成他头顶长出猫耳朵。
前排的玛蒂尔达突然重重咳嗽,原来是她藏在课桌下的炼金装置冒出了青烟——那是个试图自动整理笔记的黄铜蜘蛛,此刻正在羊皮纸上烫出焦黑的洞。
十西行诗的羽毛笔尖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她后颈渗出细小的汗珠,把制服衬衫第二颗纽扣浸得微微发亮。
玛蒂尔达的后背绷得比竖琴弦还首,而许明……我转头看向教室后排的角落,那里只有阳光在空座椅上流淌。
首到斯普林教授用教鞭敲打讲台喊出“伊诺希”,那个身影才从门外的阴影里浮出来,怀里的鸢尾花瓣扑簌簌落了一地。
“上周布置的《炼金术等价交换原则》论述题,只有十西行诗同学提到了现代神秘学家的伦理困境。”
教授扶了扶金丝眼镜,玛蒂尔达立刻把举手的高度提升到头顶:“我的论文里明明分析了十五世纪佛罗伦萨学派的反例!”
“但你在结论部分引用了伪亚里士多德手稿。”
十西行诗突然开口,惊得玛蒂尔达的珍珠发卡都颤了颤。
她蓝色瞳孔里跳动着学术较真的火苗,却在对上我偷笑时突然泄了气,耳尖泛起珊瑚色的红晕。
我趁机把画着她们俩吵架的涂鸦本推到许明面前,他盯着纸上张牙舞爪的Q版小人看了半晌,突然用橡皮擦掉玛蒂尔达喷出的火焰,改成朵蔫巴巴的向日葵。
下课铃响前五分钟,我的橡皮突然开始自动在桌面上蹦跳。
它每跳一下就在木质纹理里嵌进微小的星辉,最后组成了歪歪扭扭的“小心”字样。
抬头正看见许明把半截粉笔头藏进袖口,而他前排的玛蒂尔达浑然不知自己发梢沾到了墨水瓶盖——那上面正缓缓浮现出我上周刻的嘲讽笑脸。
下课钟声响起时,我正被十西行诗堵在图书室门口。
她浅绿色的眼睛在圆框眼镜后闪着执拗的光:“上周的魔药课笔记,还有上上周的星象观测报告……”“都在这里哦。”
我拍拍鼓囊囊的挎包,包口突然钻出只半透明的时空水母,吓得她后退半步撞上书架。
纷纷扬扬落下的古籍里突然飘出张泛黄的成绩单,玛蒂尔达的签名旁画着歪歪扭扭的算式:100-14=86。
某本掉落的《古代符文学通解》自动翻到第199页,露出我用荧光墨水画的教授打瞌睡速写——此刻那画像正发出细微的鼾声。
“请不要再给图书施加恶作剧咒语了!”
十西行诗手忙脚乱地按住乱飞的书页,发间不知何时沾上了我包口飘出的彩虹鳞粉。
我吹了声口哨,时空水母便裹着那些叛逆的书籍游向高空书架。
她在跳跃捕捉时像只扑棱的橙尾知更鸟,而我趁机把真正的作业本塞进她挂在椅背的挎包——当然,里面夹着张会学猫叫的道歉卡片。
夕阳把训练场染成蜂蜜色的时候,我终于找到窝在钟楼顶的许明。
他正往盆栽里埋鸢尾种子,听见脚步声时差点打翻陶土花盆。
“要来玩捉迷藏吗?”
我晃了晃刚从厨房顺来的柠檬派,“这次连十西行诗都找不到我们。”
他摇头时发梢沾到泥土,忽然轻声说:“去年开学典礼,你是唯一念对我名字的人。”
晚风掀起他制服下摆,露出缝在里衬的旧标签——“XUMING”的拼音字母被线头缠成毛球。
有瞬间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像褪色的水墨画,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淡得快要消失。
钟声恰在此时响起,惊起鸽群掠过玛蒂尔达在草坪上练习火焰咒的身影。
十西行诗的呼喊声追着鸽羽飘上来:“维尔汀同学!
你的魔药课标本在吃我的作业——!”
许明己经消失在螺旋楼梯的阴影里,像滴被黄昏蒸发的露水。
我咬了口柠檬派,酸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突然发现塔楼砖缝里钻出朵半透明的花。
它随着暮色渐深而舒展花瓣,每片都折射着不同的时钟影像。
当我伸手触碰时,它却化作细沙从指间流走,只在掌心留下星芒般的余温。
训练场方向亮起晚自习的灯笼,十西行诗橙色的长发在暮色中忽明忽灭。
我数着台阶往下跳,假装没听见身后传来许明栽种鸢尾的沙沙声。
这个永远在消失边缘的少年,或许正用他独特的方式,在我们看不见的维度里开垦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