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说书人敲响醒木,惊得他手中狼毫一抖,墨汁溅在今日第三本账册上。
“北疆赤狄又屠了三座村子!
听说那血能把整片沙地染成胭脂色——”说书人刻意压低的嗓音引得酒客们屏息,角落里却传来一声嗤笑。
萧照不必抬头都知道,定是盐商赵老三又喝多了:“胡扯!
真有这等惨事,六扇门那些官老爷早该……”话音未落,一柄雁翎刀“当”地钉在赵老三酒碗旁。
满堂死寂中,玄衣女子踏着刀鞘跃上木梁,腰间银鱼符晃得人睁不开眼。
“六扇门办案。”
沈青崖反手抽回佩刀,刀尖挑起赵老三衣襟,“你方才说,官老爷该什么?”
萧照的困意瞬间散了——这女人绣着金线的衣摆下,隐约露出半截染血的麻绳。
戌时的更鼓响过三声,萧照终于点完最后一笔流水账。
正要合册,忽觉指尖发烫。
三日前醉死的樵夫、昨夜包下天字号房的镖师、今晨赊走三坛竹叶青的游方郎中……他们姓氏首字在黄麻纸上连成刺目的”凌家灭“。
十年前的血气倏然漫上喉头。
他仿佛又看见祠堂烛火在暴雨中摇晃,娘亲把他塞进供桌下的暗格时,腕上赤玉镯磕在他眉心:“照儿,数满一千个数再出来。”
那夜他蜷在黑暗里,数到第九百九十九声惊雷时,听见了剑锋刮过青砖的声响。
“萧先生好定力。”
冷冽女声劈开回忆。
沈青崖不知何时立在账台前,指尖按着本泛黄案卷:“建宁七年凌家灭门案,幸存幼子左肩应有火焰形胎记。”
萧照慢吞吞卷起袖口:“大人不妨亲自查验?”
刀光乍起!
他顺势后仰,沈青崖的刀锋擦着喉结挑开他衣襟——光洁肩头上半点疤痕也无。
“怎么可能……”女捕头瞳孔骤缩,窗外忽传来弩机绷弦声。
三支淬毒短箭破窗而入的刹那,萧照抄起砚台砸向烛火。
黑暗中他抓住沈青崖手腕疾退,箭簇“哆哆哆”钉入身后博古架,震碎一尊琉璃酒瓮。
“东南角二楼!”
沈青崖甩出袖中绳镖,人己如鹞子翻身掠出窗外。
萧照却盯着满地碎片眯起眼——琉璃碴间落着半片枯叶,叶脉走势竟与凌家剑谱残页一模一样。
他蹲身拈起叶片时,后颈忽地刺痛。
回头正见说书老头缩在柜台后,昏黄眼珠里浮出诡笑:“十年了,凌家的小老鼠居然还活着?”
袖中短刃尚未弹出,老头枯手己毒蛇般缠上他咽喉:“主上让我问句话——当年你娘吞下的那半块血玉,消化可还顺畅?”
萧照脑中嗡鸣,恍惚间又闻雷雨声震耳欲聋。
供桌缝隙外,娘亲倒下的躯体被拖走,血泊里半块赤玉泛着幽光……他本能地摸向胸口,那里烫得似有火炭在烧。
“砰!”
绳镖呼啸着洞穿老头右肩。
沈青崖踹翻窗棂跃入,刀锋抵住刺客命门:“说!
谁派你来的?”
老头嘴角溢出黑血,喉头发出“咯咯”怪笑:“他既是天机血脉……咳咳……活不过今年中秋……”更夫敲响西更梆子时,萧照倚着染血的账台灌下整壶冷酒。
沈青崖正在查验刺客尸体,忽听他轻笑一声。
“六扇门总捕深夜追凶,就为找一个肩上有疤的凌家遗孤?”
他晃着空酒壶,眼底却清明如寒潭,“可若我告诉大人,当年祠堂暗格里……其实藏着两个孩子呢?”
沈青崖猛然转头,见他指尖捏着片枯叶轻轻一搓——焦褐叶肉簌簌脱落,露出金漆描绘的塞外地图。
“狼山盐道,赤狄死士,再加上今夜这出戏。”
萧照将叶脉对准窗外弦月,金线竟拼成狰狞狼首,“沈大人当真不知,你要找的凌家后人,早成了谢无咎炼玉的炉鼎?”
女捕头手中尸检银刀“当啷”落地。
檐角忽有白鸽惊飞,萧照望着那点消失在夜色中的灰影,懒洋洋举起双手:“劳驾,这六扇门的囚车——可载得动一场祸乱天下的阴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