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火在雾中浮沉,像溺死者的眼睛。
墨阳蜷在船尾的草席上,数着对岸码头东厂灯笼的血光——一、二、三……十三盏,比昨日又多了一盏。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空酒壶甩进江里。
铜壶撞上礁石的闷响惊飞一群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撕开浓雾,露出半轮残月。
“晦气。”
他啐了一口,抓起渔网往舱里撒。
网眼挂满银鳞,却无半条活鱼,只黏着几片碎布,浸透铁锈味的腥。
江面忽然起了风。
墨阳的手顿在空中。
他认得这风——三日前那场屠杀前,也是先刮起这种带着咸腥的阴风,像东厂番子刀尖淌下的血。
“老陈头!
收网!
快!”
他踹开船板大吼,邻船的老渔夫却恍若未闻,兀自佝偻着修补破帆。
船头昏黄的灯笼将他影子投在江面,拉成一条细长的鬼。
箭镞破空声就是这时刺来的。
第一支箭贯穿老陈头的喉咙时,墨阳己经扑进江里。
冷水灌进鼻腔的刹那,他听见熟悉的铁甲摩擦声,还有靴底碾碎船板的闷响。
“奉督主令,沧澜江***——”尖厉的嗓音割裂夜幕,“反抗者,诛九族!”
墨阳潜在水下,看着血雾在头顶晕开。
东厂的玄色快船犁过渔舟,船头倒刺钩住尸体拖行,宛如一群嗅到腐肉的秃鹫。
他屏息游向礁石群,指尖忽然触到一团温热——是个还剩半口气的灰衣人,胸前插着半截断箭,手中死死攥着块染血的羊皮。
“沧澜……剑派……”那人将羊皮塞进他怀里,喉头咯咯作响,“玉佩……七星……”墨阳来不及开口,一支弩箭便穿透灰衣人眉心。
血溅在他眼皮上,烫得惊人。
---**断水刀便是在此时出鞘的。
**墨阳至今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救这个必死之人。
许是那羊皮上熟悉的渔村图腾刺痛了他,许是灰衣人断气前瞪向对岸的怨毒眼神——那里,十三盏东厂灯笼正汇成一条火蛇,朝着下游疾驰。
他拖着尸体潜回自家渔船时,火把己将江面照成白昼。
“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墨阳把灰衣人塞进鱼舱,抓起染血的渔网盖住舱口。
腐鱼腥气混着血腥味冲得他几欲呕吐,但东厂番子的脚步声己逼近船头。
“官爷,这船漏了,藏不了人……”他佝偻着背钻出船舱,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绣春刀挑起他的下巴。
持刀的番子生着双吊梢眼,目光扫过他补丁摞补丁的短褐:“渔户?
腰牌呢?”
墨阳颤巍巍掏出木牌,一道刀光忽然劈开渔网——老陈头的尸体滚落出来,颈口还在汩汩冒血。
“这是何物?”
吊梢眼踩住尸体的手,碾碎指间攥着的半块玉佩。
墨阳瞳孔骤缩。
玉佩断裂处的纹路,竟与自己颈间戴了二十年的残玉严丝合缝。
“小人的传家宝……”他扑通跪下,“官爷高抬贵手……”刀锋贴上他后颈的瞬间,江心突然炸开一声惊雷。
---**后来墨阳才知,那不是雷。
**是沧澜剑派长老自爆经脉的轰鸣。
冲天血雾中,数十道剑光自下游激射而来。
东厂番子们慌忙结阵,却见那些飞剑凌空炸裂,化作漫天铁雨。
墨阳趁机滚进江中,手里紧攥着两截残玉。
他在水下睁开眼。
血浪翻涌如沸,映出修罗般的景象:断肢在剑光中飞舞,玄甲武士被渔网缠住咽喉,沧澜剑客以肉身撞向快船桅杆……一块焦黑船板擦过他额角,上面钉着半幅***,字迹被水浸得模糊:景安公主……七星图现……东厂欲……腰间忽然传来剧痛。
墨阳低头,看见一截钩索穿透侧腹,正将他拖向东厂主舰。
船舷上,吊梢眼咧嘴冷笑,手中绞盘咔咔作响。
“小耗子,逮着你了。”
墨阳摸向腰间鱼叉。
十丈、五丈、三丈……主舰阴影笼罩头顶的刹那,他猛地挥臂!
鱼叉没入吊梢眼右眼的同时,墨阳借力翻上甲板。
身后突然传来苍老的叹息:“小友,接剑!”
灰衣人竟还活着!
老者独臂挥出最后一剑,剑气如虹,劈开墨阳脚底船板。
他坠向江面的瞬间,看见老者被乱刀分尸,血雨中飞出一物,正落在他掌心——是半块染血的青铜虎符,刻着“沧澜”二字。
---**苏青瓷的银针,便是此时刺入他后颈的。
**墨阳在剧痛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叶扁舟上。
月白衣裙的少女正在捣药,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
她脚边扔着东厂番子的腰牌,牌面刻着“夏侯”二字。
“别动。”
少女按住他伤口,指尖闪过幽蓝寒光,“你中了血煞掌毒,再乱动会烂穿肺腑。”
墨阳攥紧虎符。
江风掀起少女面纱,他瞥见她眼下泪痣,恍如十年前那个雨夜——暴雨中的破庙,高烧垂死的自己,还有那双喂他吞下毒丸的手。
“是你……”他嘶声开口。
苏青瓷捣药的手顿了顿。
“咚!”
船尾突然传来异响。
墨阳转头,看见江面浮起密密麻麻的死鱼,每条鱼鳃都钉着一枚燕翎镖。
雾中传来轻笑:“悬壶谷的小毒仙,何时做起救人的买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