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而来、即将倾盆而下的雷雨积云沉甸甸地压在人们的头顶上方,那层层叠叠的乌云犹如一座座沉重的山峰,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令人感到窒息般的压抑和沉闷,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一辆墨黑色的克雷斯莱缓缓行驶在不宽的石板路上,它的车身闪烁着细微而迷人的银色光泽,宛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流星。
这辆精致的轿车稳稳地停靠在了徐家弄口的一座大铁门前。
透过铁艺花枝交织而成的缝隙,可以隐约望见院子深处矗立着的一幢尖顶欧式老房子。
这座建筑曾经是一座庄严神圣的教堂,但如今己摇身一变,成为了沪上独一无二的一所女校——西聆女子学校。
这所学校的校长是来自遥远英吉利的凯瑟琳女士。
她当初追随担任牧师的丈夫一同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并毅然决然地在这里创建了这所专为女性提供教育的学府。
由于其独特的背景和卓越的教学质量,西聆女子学校吸引了众多来自沪上非富即贵的上层家庭的千金小姐们前来求学。
这些女孩们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踏入了这个充满神秘与魅力的校园。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停稳车后,颠颠的小步快跑来到后车门位置,拉开了车门。
“小姐,小姐你把头稍低一点,我扶你出来。”
白布衫黑裤子的一个胖丫头从车里钻出来,对着车里轻声唤着,脆生生的嗓音很是悦耳。
随即,一只苍白纤长的手,搭在胖丫头的莲藕粗细的手腕子上。
哈着腰站一旁的司机心头不由得一颤,这手白得不像活人,细腻皮肤上的一根根青筋纤毫毕现。
早听说常熟大宅子那边,送了个少奶奶过来,身子不大好,看来不是姚妈,桂妈她们那些半老婆子乱嚼舌根,未必是空穴来风,他偷偷的歪头想拿眼瞄一瞄,看看这少奶奶样貌怎么样,奈何刚才车里后面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
只见,从车里慢慢挪出来的女子,低着头,身形极瘦,头上戴了个西洋款式的蕾丝宽沿帽子,把身子挡住了大半。
胖丫头看着他没规矩的举动心里不悦,也不说什么,将腰身一扭,用自己身子拦在了司机前面,遮住了他的视线。
司机收敛了点,转头之间只看到那少奶奶的一片竹白底滚墨青色细边裙角,这不伦不类的组合,连他这个来快上海五年的下里巴人也看不过眼,沪上有点低位的小姐们哪一个不是洋派打扮的,都时兴得很。
“来,小姐你慢些点。”
胖丫头一只挽着一个大大的竹制食盒,另一只手稳稳的扶着女子,两人缓步走进了大铁门里。
待那一胖一瘦的人影消失在门后。
司机憋在鼻子的一口气才哼了出来,没来由的一丝寒意,从他西肢骨子里丝丝沁了出来。
西聆女校宁静优美的校园里,出现一幅奇异的画面——教务处孙主任领着两位女子,缓缓的穿过教室窗边长走廊。
这原也本不稀奇,女校嘛,来上学的都是女孩子。
但这两人的穿戴与当下的场合格格不入。
一个胖丫头扶着一个瘦小的女子,胖丫头是那个时期下人的通常打扮-斜襟白衣黑裤,脚上是黑布底布鞋,而那个被扶着的女子,全身还是晚清的上袄下裳。
颜色倒是雅致,月白底的丝缎上锈的银竹熠熠生辉,高高的元宝领上搁着一张精致尖削的下颚,带着的帽子倒是时下流行的西洋蕾丝遮阳帽,只是帽檐压得极低,包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脚上一双鸦青色丝绒绣花鞋,嵌着油绿孔雀石的鞋尖随着动作在裙下时隐时现。
这奇异的组合引起教室里一众女学生的注意,台下细微的变动引得讲台上讲课的先生们的教鞭一阵阵响动。
噼里啪啦的敲击声,裹挟空气中潮湿热浪一阵阵的拂面袭来。
陪了她们一路的孙先生用手帕擦着头上的汗,孙先生看起来西十岁的年纪,一身灰长衫掩盖不住他发福的肚腩,和善的面容总是带着三分笑意。
“孟小姐,教室到了,请随我进去。”
孙先生在门前立正,整了整自己经纬分明齐整的油头,正要推门,却看着那两人一起迈步跟上,不由得一愣。
“诶诶,请稍等,孟小姐,这个这个,教室里呢,闲杂人等是不能进去的。
不过我们有休息室,下人能在那边等下课。”
孙先生也不看旁边的胖丫头,微笑看着女子语气又慢又温和,像是和自己的女儿说话一样的轻柔。
胖丫头闻听瞪大眼正想说什么。
“小柔,你和孙先生去吧,放心,不用担心我。”
一把暗哑尖细的声音从旁边女子口中发出,即便是修养极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孙先生听到这把嗓音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哦,好的小姐。”
胖丫头小柔瘪了瘪嘴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松开了女子的手,但双手的动作还做着搀扶的姿势。
她定定的看着随着孙先生进去的女子背影,脸上写满了担心。
隔着门,听着教室里开始了朗朗读书声,小柔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孙先生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面对着教室,窗子都开着,能透过窗子看见对面小姐上课的教室。
小柔安心不少,但还是满屋子的踱着步转圈,闷了半天的大雨也下了起来,热气消散了不少。
最后实在是跺得脚酸乏力了,她挨坐在软软的沙发上睡着了,但也不敢坐得太实,就那样虚虚的斜靠着。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一阵刺耳的***响起,小柔啊的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边揉着眼,边向外探着。
看到了对面三三两两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女学生。
是下课铃响了,孙先生给她说过的,今天下午课不多,就一节课。
她脚步踉跄着,挽起食盒冲到了教室门口,小姐还在收拾自己的书袋子,她踮起脚冲着教室里坐在后排的小姐招招手。
没等小姐从教室出来,赶紧拧开一首攥在手里的保温桶盖子,又从竹食盒里翻出一只青花瓷小药盏,一并放窗台上,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浓稠的黑色药汁。
小柔用手背贴了贴碗,感受着温度。
“嗯,还好没冷透,小姐一口气喝了也不会太苦。”
她自言自语嘟囔着。
随即好似感觉到了背后奇怪的轻微声响,她知道是那些好奇的女学生,刚来的一路上就是这样被当猴子一样评头论足。
她转回头,冲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翻了翻白眼。
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顿消,看稀奇的女学生们也赶忙收回诧异的眼神,躲闪的不敢和她对视,低下头快步的走开。
“小柔,给我吧。”
己经走到门口的孟如丝接过她手上的瓷碗,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
闭眼仰头喝下,随着药汁入喉,她泛青的双颊逐渐染上了一丝微红……。
“小姐,来张嘴。”
一颗甘草梅塞入了孟如丝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