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放轻。”
她贴着少年耳边低语,湿热的气息裹着苹果的酸涩味,“敢动一下,我就把你交给外面那些剥皮匠。”
洛维安的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砖墙。
透过朽木板的缝隙,他看见三匹覆甲战马正在河滩徘徊,马鞍上悬挂的人皮灯笼随颠簸晃动,照亮骑士铠甲上蜿蜒的黑蛇浮雕。
最前方的骑士突然勒马,覆面盔下传出湿漉漉的吸气声——像是有人把脸埋进腐肉堆里嗅闻。
“血腥味……”那声音仿佛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新鲜的‘钥匙’味……”伊莱莎的瞳孔骤然收缩。
洛维安感觉颈间的刀刃又压进半分,血珠顺着匕首凹槽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溅出暗花。
腐臭味突然浓烈起来。
一只覆甲的手穿透磨坊木墙,铁指扣住洛维安的左肩。
铠甲缝隙间涌出沥青状的黏液,落地即化作千百只蜈蚣,朝着他的瞳孔蜂拥而至。
伊莱莎的咒骂声与金属撞击声同时炸响,洛维安在剧痛中看见她袖口甩出的银链缠住骑士手腕,链首的狼头浮雕狠狠咬进铠甲接缝。
“跑!”
红发女人一脚踹开洛维安,自己却被铁手甩向空中。
骑士的头盔在此刻脱落,露出下面溃烂的牛首——腐化的血肉间嵌着七颗人眼,正以不同频率疯狂转动。
洛维安撞开后门滚入河滩,右眼突然火烧般剧痛。
视野染上翡翠色的光晕,他看见更多黑甲骑士从芦苇丛中显形,马蹄践踏过的泥沼里不断冒出腐月幼崽。
最恐怖的是河流本身:本该清澈的河水变成了粘稠的血浆,无数肿胀的人手在河面抓挠,仿佛溺亡者试图将活人拖入地狱。
伊莱莎的银链绞断了牛首骑士的脖子,但喷溅的不是鲜血,而是裹着蛆虫的紫雾。
她落地时左肩己见白骨,却仍咧嘴笑着掷出三枚铁蒺藜:“小子,你母亲没教过你付定金吗!”
铁蒺藜炸开的毒烟暂时遮蔽了追兵。
洛维安踉跄着爬起,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攥着母亲的吊坠。
蛇瞳在血光中怒张,他鬼使神差地将吊坠按向心口——剧痛。
九头蛇的幻影从脊椎窜入脑髓,他听见虚空中有个声音在嘶吼:“焚墟者当受蛇噬!”
最先扑来的腐月幼崽突然僵首。
洛维安右眼的血泪滴在幼崽额头,那团蠕动的肉瘤瞬间碳化,裂缝中迸出金焰。
更多怪物发出哀鸣,像遭遇天敌的鼠群般缩回阴影。
追猎的骑士们则陷入更诡异的状况——他们的铠甲接缝里钻出黑蛇,鳞片刮擦金属的声响令人牙酸。
“原来如此……”伊莱莎拄着断刀站起,染血的嘴角扬起狂热的弧度,“星辉家的血脉果然没死绝!”
洛维安却无暇回应。
他的视野被撕成两半:左眼看见现实中的血腥战场,右眼却窥见无数重叠的虚影——燃烧的尖塔、破碎的星图、还有母亲温蒂妮被铁链贯穿锁骨,跪在九头蛇雕像前的画面。
最清晰的幻象来自伊莱莎。
在翡翠瞳的凝视下,红发女人周身缠绕着荆棘状的血色锁链,而锁链尽头没入虚空,连接着某个不断坍缩的黑洞。
“别看那里!”
伊莱莎突然用断刀刺向自己左胸,疼痛让她周身的锁链剧烈震颤,“控制你的眼睛,除非你想被‘孽债’拖进永夜深渊!”
河对岸传来号角的长鸣。
血河中升起一座由人骨堆砌的拱桥,桥头站着戴鸟喙面具的焚墟者统领。
他手中提着的灯笼里,赫然囚禁着洛维安母亲的虚影。
“赝品。”
统领轻弹灯笼,温蒂妮的幻象发出凄厉哀嚎,“但足够引出真火了。”
吊坠在此刻变得滚烫。
洛维安右眼的金蛇破瞳而出,在他周身织成光茧。
伊莱莎的咒骂声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正在坠入某个冰冷而古老的意识深海……“他们称我们为弑神者,只因我们斩断了锁链。”
母亲的声音,洛维安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星空倒悬的废墟中。
温蒂妮的幻影倚着断柱,翡翠右眼流着和他相同的血泪。
“什么锁链?”
少年伸手触碰虚影,指尖却穿过一片星光。
“囚禁文明的锁链。”
目光指向天际。
洛维安抬头望去,悚然发现夜空中布满青铜巨链,每根锁链都缠绕着一颗星球,“焚墟者是守链人,而我们……”她突然剧烈咳嗽,虚影开始消散,“我们只是不甘被驯养的野兽。”
场景突然扭曲。
洛维安跌入新的记忆残片:七岁的自己正在林间追逐萤火虫,母亲突然扑来将他按倒在地。
透过草叶缝隙,他看见三个黑袍人从虚空中踏出,为首的鸟喙面具者手持罗盘,盘面蛇针正指向他们藏身的方向。
“别怕。”
母亲将吊坠塞进他嘴里。
苦涩的金属味在口腔蔓延时,黑袍人突然失去目标般焦躁起来。
洛维安却看见更恐怖的画面——母亲的脊背钻出无数金线,将他的心脏与远处某座山峦深处的存在相连。
记忆在此刻中断。
现实中的时间只过了一息。
洛维安在光茧中睁眼,金蛇纹路己爬满全身。
伊莱莎正被三个骑士围攻,断刀卡在某个牛首骑士的肋骨间,而焚墟者统领的骨桥己延伸到河心。
“母亲……”少年握紧吊坠,九头蛇幻影在身后昂首嘶鸣。
血河沸腾了。
溺亡者的手臂集体转向焚墟者军团,腐月幼崽调头扑向曾经的操纵者。
洛维安踏着浮尸跃向对岸,所过之处芦苇尽数化为灰烬。
统领的鸟喙面具裂开缝隙,露出与幻象中相同的翡翠左眼:“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钥匙孔’!”
金蛇缠上统领脖颈的刹那,灯笼中的母亲幻象突然自爆。
冲击波将洛维安掀回河滩,右眼暂时失明。
伊莱莎趁机掷出最后三枚毒烟弹,拽起他就往密林狂奔。
“坚持住!”
她撕开洛维安浸透血水的衣襟,将某种冰凉膏体抹在他心口,“我们要在月蚀前赶到渡鸦峡,那里的黑市医生能暂时封印你的……”一声鸦啼打断了她。
枯树枝头,眼窝燃着绿火的乌鸦歪头打量二人。
它的脚爪上系着褪色缎带,正是洛维安母亲时常用来束发的款式。
伊莱莎的表情凝固了:“温蒂妮的报丧鸟……原来渡鸦峡是陷阱!”
乌鸦突然口吐人言,声音却是洛维安再熟悉不过的温柔语调:“去暮霭城地牢,找被囚禁的星辰。”
鸟身随即自焚,灰烬中浮现半枚青铜钥匙,钥匙齿痕与洛维安吊坠上的蛇纹完美契合。
他们在黎明前的沼泽边缘休整。
伊莱莎用腐月兽的肌腱缝合伤口,洛维安则凝视着掌心的钥匙。
自焚墟者一战后,他右眼的翡翠瞳不再流血,却能在黑暗中看清百里外的篝火。
“暮霭城地牢关着弑神者时代最后的星象师。”
红发女人突然开口,将染血的绷带扔进火堆,“也是你母亲的老师。”
洛维安拨弄炭火的手一颤:“你究竟是谁?”
伊莱莎掀开左侧头皮——那里本该是头骨的位置,却嵌着一块闪烁星光的碎片:“十七年前,温蒂妮·星辉剖开我的颅骨,用这块星穹残片替换了被焚墟者污染的大脑。”
她扣回假头皮,笑容惨淡,“现在,我是你的引路人,也是你的掘墓人。”
沼泽深处传来号角声,但这次的声音更加古老苍凉。
洛维安的翡翠瞳自动聚焦,看见百里外的迷雾中矗立着巨型黑影——那是一座由锁链悬空的倒立尖塔,塔底指向血月,正是吊坠幻象中出现的建筑。
“欢迎来到暮霭城。”
伊莱莎将毒刃插回靴筒,“或者该说,欢迎回到地狱。”
腐月从云层后探出溃烂的面庞,月光照亮尖塔底部的青铜铭文。
洛维安右眼刺痛,终于辨清那些文字:“此处长眠着弑神者的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