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脊下的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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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踩着九月粘稠的积水踏进校门时,人造草坪正喷出彩虹色的水雾。

消毒水混着香樟树的气味在他鼻腔里发酵,远处迎新拱门上的LED灯管拼出"知识改变命运",最后一个"运"字因接触不良断成两截,像条垂死的金鱼张着嘴。

他攥着蛇皮袋的手突然被保安钳住,金属探测器扫过打了补丁的裤兜——那里装着全村凑出来的诺基亚老人机,此刻正在安检仪屏幕上闪烁成可疑的金属光斑。

"山里来的?

"保安的橡胶手套在蛇皮袋上留下湿漉漉的指印,"先去后勤部领杀虫剂,上周云南学生带的菌子长蛆了。

"蝉鸣锯开燥热的空气,程立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图书馆玻璃幕墙上扭曲成佝偻的剪影。

那影子让他想起老家屋后那棵被雷劈过的歪脖子松,树皮上至今嵌着二十年前村会计私吞教育基金的账本残页。

生物化学课的冷气冻僵了他的指关节。

程立盯着分液漏斗里分层的溶液,紫红色与琥珀色的交界线让他想起暴雨后山涧的泥沙沉积。

前排女生耳后的香水味蛇一样钻进他太阳穴,他的手一抖,浓硫酸在实验报告上蚀出焦黑的洞。

"用丙酮冲洗。

"声音从最后一排传来,像山泉跌进积年的青苔。

周媛把她的报告推过三八线,纸页右下角有块茶渍,边缘的皱褶恰好勾勒出秦岭的等高线。

她总穿着二手市场淘来的碎花裙,裙摆洗得发白,却奇迹般保留着某种寂静——像是暴雨前山林里凝固的雾气,或是老校长那支永远擦不净黑板的旧毛刷上沾着的粉笔灰。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图书馆地下室的旧书处理间。

程立就着应急灯修补脱线的《有机化学图谱》,霉味在鼻腔里织成密网。

通风管突然传来纸页翻动的沙响,他抬头看见倒挂在铁梯上的周媛,辫梢的橡皮筋断了一根,黑发垂下来像条无声的瀑布。

"小心第三层的《遗传学原理》,"她的声音裹着地底特有的潮湿,"第203页有被书虫蛀空的夹层,正好能藏勤工俭学的打卡记录。

"月光从气窗的铁栅栏挤进来时,程立发现那本书的蛀洞排列成斐波那契数列。

周媛的指甲缝里渗着油墨蓝,那是她伪造图书馆借阅记录时留下的印记——校方为迎接检查,要求贫困生的借书量必须达到"提升文化素养"的硬性指标。

深秋的助学贷款风波像过期的培养皿般发霉发酵。

当程立发现系统显示"己发放"金额比实际到账多了两万时,周媛正在食堂后厨用美工刀刮餐盘上的霉斑。

刀刃在搪瓷上刮出锐响,如同他们山里剥桦树皮的镰刀。

"他们给每个贫困生都建了虚拟账户,"她将刮下的霉斑聚集成小山,"就像实验室的小白鼠,编号越整齐,越方便计算回扣率。

"程立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电子表,液晶屏永远停在23:59。

后来他才知道,秒数在某个暴雨夜被泥石流泡坏了电路——那年她父亲在矿洞塌方前最后一条短信就停在这个时刻,手机至今埋在三十米深的页岩层下,和井下的尸骨一起结晶成硅化木。

跨年夜的教学楼天台蓄满潮湿的轰鸣。

除湿机吞吐着南方特有的霉味,周媛用叉子尖在黄桃罐头的防腐剂汤汁里画出苯环结构。

"我爸出事那年,矿长送来一箱这种罐头,"她的虎口有长期操作移液器留下的茧,"我花了七年才解析出里面的苯甲酸钠含量。

"冰雹砸碎实验室玻璃那晚,他们发现了彼此的秘密。

程立在基因测序仪里藏了三斤风干的牛肝菌,菌褶里还沾着松针;周媛的比色皿中养着从老家带来的发光水母,那是她父亲当年在矿井深处发现的远古物种。

应急电源的蓝光照亮培养皿上的刻痕——"周媛"和"程立"的菌落正在琼脂上展开惨烈厮杀,如同两个山村的少年在文明的培养皿中争夺最后的养分。

"知道为什么选择枯草芽孢杆菌吗?

"周媛突然将额头抵在低温离心机上,机器震动传来细微的酥麻,"它们能在沸水和液氮里休眠西百年,比人类的记忆更顽固。

"程立想起雾溪村被泥石流掩埋的祠堂,那些泡烂的族谱正在地底与菌丝共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周媛就像实验室里逃逸的变异菌株,在紫外灯照不到的缝隙里,用沉默分泌出抵御世界的抗生素。

春分那天,他们在解剖室后墙发现一株野生石斛。

周媛用手术刀精确切下带气生根的茎段时,程立正用生理盐水冲洗根部的混凝土碎屑。

这株本该生长在悬崖的兰科植物,竟在染满福尔马林的墙缝里开出了花。

"像不像我们?

"周媛将石斛移植到废弃的组培瓶里,"在不可能的地方重构代谢路径。

"暮色漫过实验楼斑驳的墙砖,程立看见两人的影子在培养架间交叠成DNA双螺旋。

窗外传来新生军训的口号声,"奋斗改变人生"的呐喊撞碎在防弹玻璃上,化作菌落计数器上一串虚无的数字。

他们最终在气相色谱仪里藏了一坛自酿的猕猴桃酒。

当乙醇峰值出现在色谱图时,周媛突然说起她母亲——那个用绣花针在扶贫款收据上戳盲文的女人,临终前将错位的经纬线绣成了秦岭山脉的褶皱。

程立便想起自己父亲咳在草席上的血,那些带着铁锈味的斑点,在某个暴雨夜被冲成二维码形状的沟壑。

蝉鸣再起时,程立学会了用离心机甩干军训服上的汗碱。

周媛的碎花裙染上了革兰氏染色剂的紫色,远远望去如同暴雨前堆积的卷积云。

他们在超净工作台后分食一管葡萄糖注射液,甜味在舌根泛苦的瞬间,突然默契地笑出眼泪——像两只终于找到同源的洞螈,在文明的裂隙里交换着缺氧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