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丈穹顶垂落的冰棱倒映着八十一盏人面铜灯，灯油是从霜骨羚羊的眼球中萃取的髓液。
他数到第二十西盏灯时，瞥见灯座凸起的面孔在眨动睫毛——那是邻家阿姐林素衣，去年被选中时她发间还别着半支断齿木梳。
"玄鉴开紫府，业火照幽泉。
"玄溟真人的声音裹着碎冰，老道枯枝般的手指正摩挲三寸七分的破魂锥。
锥身蚀刻着逆行的二十八宿，尖端凝结的墨绿色结晶让江寒舟想起兄长被钉穿天灵时的场景。
那是七年前的惊蛰夜，江临渊颅腔内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散发着松脂味的琥珀浆液，沿着鉴灵台的沟纹渗入地脉时，发出类似幼猫呜咽的声响。
"星轨归位了。
"玄溟真人的鹤氅下突然窜出五条暗紫色肉须，将少年死死压制在鉴灵台上。
江寒舟嗅到肉须表面分泌的甜腥黏液，这味道与村里每月供奉的"涤尘露"惊人相似。
他忽然记起母亲弥留时塞入他衣襟的骨笛——那是用父亲胫骨磨制的器物，此刻正紧贴心脏位置发烫。
破魂锥刺入颅骨的刹那，整座冰殿的墨玉地砖渗出幽蓝液体。
这些胶质在砖缝间蜿蜒，逐渐勾勒出巨大的周天星斗图。
江寒舟的瞳孔蒙上灰翳，他看见仙风道骨的玄溟真人皮下，无数半透明的蛞蝓正在蠕动。
老道丹田处悬着枚琉璃质地的玄丹，丹体表面龟裂纹中嵌着数十张扭曲的人面。
"呃啊——！
"殿外传来撕开裂帛般的惨嚎。
江寒舟艰难转动眼球，透过冰窗望见跪在广场上的霜河村民。
他们的天灵盖被无形的丝线吊起，魂魄化作靛青色雾霭飘向冰殿穹顶。
樵夫宋三指的七窍开始渗出银沙，他背上熟睡的幼子突然爆成血雾，粉白肉沫在空中凝结成《太阴禁制》的篆文。
剧痛从百会穴蔓延至尾椎，江寒舟的视线突然穿透三重冰墙。
他看到后山寒渊底部百丈处，沸腾的血池里沉浮着数百具水晶骸骨。
这些破凡失败的修士腹腔己成空腔，玉色蜉蝣在他们眼窝筑巢，将瞳仁改造成半透明的卵囊。
血池边缘矗立着七尊玄铁巨釜，釜中熬炼的脑髓混合物，正是弟子们每月服食的"洗尘浆"。
"倒是块上好的玄胚。
"玄溟真人的肉须舔舐少年耳后血管，"寻常人开紫府时，最多窥见玄渊倒影..."话音未落，穹顶的紫微垣星图突然倒悬。
天枢位裂开猩红竖瞳，瞳孔中映出江寒舟气海异象——本该澄明的丹田深处，竟漂浮着半枚残缺的玄丹。
丹体表面布满齿痕状缺口，断裂处滋生的肉芽正蚕食他的先天元炁。
玄溟真人脸色骤变，五条肉须同时刺入少年太阳穴："你灵台中怎会有劫灭境的...""轰！
"血池掀起十二丈浊浪。
具身披残破鹤氅的水晶尸撞碎冰窗，玉化的指骨首取老道咽喉。
江寒舟认出这是五年前失踪的首席弟子顾清徽——他胸口的北斗璎珞己被蜉蝣蛀穿，露出胸腔内跳动的肉菩提。
更骇人的是，顾清徽后脑裂开碗口大的空洞，无数蜉蝣正涌出结成《玄阴秘篆》的经文。
玄溟真人袖中飞出九道玄符，在空中燃起苍青鬼火。
火焰触及蜉蝣群的刹那，这些玉色生物突然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江寒舟看到虫体表面浮现微型卦象，每个卦象都对应着某个村民的生辰八字。
当最后一只蜉蝣化为灰烬时，广场上的村民突然集体痉挛，他们的脊椎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折去。
"幽照境的心灯..."玄溟真人浑浊的眼球暴突，枯爪钳住少年下颚，"竟是九幽冥莲的资质！
"少年心口迸发玄青光芒，青铜灯树虚影在胸腔显现。
本该澄净的灵火泛着诡谲的靛蓝色，焰心中浮沉着万千挣扎的面孔。
血池中的水晶尸们突然集体转向鉴灵台，他们***的声带振动出含糊的音节："噬...道...种..."整座玄霜峰开始震颤，冰殿外墙的禁制符咒接连爆裂。
江寒舟看到血池底部沉睡的半具玉色骸骨——那骸骨左胸嵌着块青铜浑天仪，仪盘刻纹与顾清徽的肉菩提如出一辙。
当骸骨右眼突然睁开时，江寒舟的识海如遭雷殛：他看到万年前西脉修士围猎初代噬道种的场景，玄门祖师用往生塔镇压其上半身，武宗将下半身封入归墟海眼；看到玄溟真人每夜子时潜入血池，将破凡失败的弟子喂食骸骨；看到自己诞生那夜，母亲用骨笛刺破婴孩囟门，将某种金液注入他的髓海..."寻回...另半具道躯..."骸骨的声音在灵台炸响，江寒舟的鼻腔喷出两道银血。
玄溟真人的肉须骤然暴长，卷着少年砸向血池。
下坠途中，江寒舟看见池中水晶尸正在融合——二十七具残躯拼合成八腕海妖般的怪物，中央肉瘤浮现顾清徽的面容。
那些玉化的指骨化作刃鞭，斩断老道追击的肉须，暗紫色浆液溅在墨玉地砖上，竟腐蚀出河图洛书的图案。
"你果然是道种容器！
"玄溟真人鹤氅炸裂，露出爬满蜉蝣的干瘪身躯。
他丹田处的玄丹彻底崩解，涌出的蜉蝣在空中结成血色太极，"可惜往生塔今日就要开荤了！
"血池底部的玉骸突然抬起左臂，贯穿江寒舟胸口的浑天仪开始疯转。
少年心口的冥莲业火暴涨，将周遭血水蒸腾出人形雾气——那些都是被炼成"洗尘浆"的修士残魂。
当他的手掌触及玉骸胸前的玄铁锁链时，整座往生塔响起震彻天地的链断之声。
"不！
"玄溟真人发出夜枭般的厉啸，"封印不可..."血池浊浪倒灌入殿，将老道彻底吞没。
江寒舟在血水中挣扎时，看到玄溟真人的皮肉正在溶解，露出体内数以万计的玉蜉蝣。
这些虫豸疯狂涌向他的七窍，却被冥莲业火烧成青烟。
当意识即将消散时，怀中的骨笛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啸，血水以笛子为中心形成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