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之处,绵延山林仿若被无尽的青色晕染,他唇畔勾起一抹浅笑,今早还没有下雨,岂料这会儿竟下起雨来了,尽管如此,他心情丝毫未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幕搅扰。
身姿挺拔如松的他一手稳稳提着竹篮,一手轻握柳条,悠然行走于这潮湿且静谧的天地之间。
前方,那条由青石铺就的官道,是通向青城镇的唯一路径。
道路两旁,古老的树木枝干盘曲,石板边缘,亮绿的青苔肆意生长。
前路不见行人踪迹,身后亦无来者声响,天地间一片萧索寂静,唯他一人遗世独立。
青城镇一片安宁祥和,镇中的道路皆由圆润石子铺就,石子缝隙间,湿润的苔藓蔓延生长,两旁房屋皆由青石垒砌而成,其上覆盖着灰黑的瓦片,整个镇子仿若被浓郁的绿意紧紧包裹。
虽是冬日,此地却宛如春日盛景,绿意葱茏,好似超脱于这尘世西方天地之外。
赵听予缓步行至青石板路,一袭白衣胜雪,三千青丝如墨般垂落腰际,若有旁人瞧见,定会为其绝世容颜而惊叹不己。
行至道路尽头,他于一处篱笆环绕的院落前驻足,抬手轻轻推开院门。
院子小巧精致,一口水井静立,一棵凤凰树孤植其中,只是此刻并非花期,唯有光秃秃的枝干在庭院中傲然挺立。
他将竹篮置于院内木桌之上,又把柳枝插入桌上的陶瓷罐里,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听予于前月迁居于此,在他来临之前,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来历。
他遍览青城所有闲置房屋后,终在这最为偏僻之所寻得心仪住所。
此处若论特别之处,着实寥寥,唯有一点堪称独特:价格低廉!
本要价五十两,最终他以三十两便将这破败不堪的房子收入囊中。
卖房之人满脸不屑,扭头便走,临行还抛下一句:“遇到真穷鬼了。”
赵听予费尽心力修补房屋,虽谈不上精美绝伦,却也勉强可观。
这日,阳光明媚,他正于院中的草药堆忙碌,将前几日上山采撷的草药一一取出晾晒。
正忙碌得热火朝天之际,院门外忽传一阵异响。
他转头望去,却不见人影,待他回转,那声响再度传来。
他满心疑惑,这***,难不成真有鬼魅作祟?
徐徐踱步至门口,院门由两块门板随意搭成,高度恰至他胸前,一眼便可览尽门外景象。
他伸手将门拉开,刹那间,只觉脚踝处一紧,低头一瞧,一只血手死死揪住他的脚。
“哦哟?”
他愣怔片刻,用力甩动脚踝,挣脱那只血手,随后将门一关。
半晌过后,外面毫无动静,他复又将门打开,一把将地上躺着的人拖入院内,轻轻放置于榻上。
赵听予俯身细察,只见男子面容俊秀,胸口一道刀口醒目,他扯开外衣,伤口处紫黑色蔓延,刀口仍有黑色血液渗出,竟是中毒之象!
他凑近欲瞧个仔细,男子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赵怀予赶忙后退一步。
“啊……看样子,救不活了……”榻上男子似有了些许反应,伸手抓住赵怀予的衣衫,口中微弱呢喃:“救我……”言罢,便再度昏厥过去。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
赵听予于一旁奋笔疾书,男子悠悠转醒,目光落于他身上。
阳光透过窗户倾洒,映照着赵怀予的脸庞,使其如玉的面容更显晶莹剔透。
男子稍一挪动身子,便觉伤口剧痛难忍,挣扎着缓缓坐起,倚靠床头。
赵听予听闻动静,转头看向他,轻声叮嘱:“不要乱动,若伤口裂开,我又得费神救你。”
“谢谢。”
男子向赵怀予道谢。
赵怀予搁下手中笔,拿起纸张,行至男子面前,说道:“不用谢。”
言罢,将纸张递至男子身旁。
男子接过看了起来,面露疑惑:“这……什么意思?”
赵听予微微一笑,接过纸张,温言细语:“你昏迷三日,其间用光我珍藏许久的草药,共计二十两银子……什么时候给?”
“我没钱……”赵听予凝视着他,忽而笑道:“无妨,也可以身抵债。”
“?”
男子惊惶失措,向后缩了缩身子。
“嗯……扫扫地,浇浇花……如此而己,简单易行吧。”
男子脸上隐有怒色:“绝无可能,本公子怎会为你扫地……”“那便给钱。”
赵听予摊开手掌。
青城镇规模不大,背倚青山,面临碧水,镇中居民世代以采药卖药为生计。
萧祈伸展手掌,用力握拳,此刻他的伤势己近乎痊愈。
赵听予刚踏入屋内,萧祈便拔剑相向,他堂堂萧家公子,竟在这荒僻之地,为一个小小大夫扫了整整一月的地,简首是奇耻大辱。
赵怀予伸出手指,轻轻拨开他的剑,含笑道:“看来你己大好。”
萧祈收剑入鞘,“以本公子的强健体魄,这等小伤自会迅速康复。”
赵听予落坐于椅,将竹篮置于一侧,开始悉心处理刚采摘归来的草药,闻听萧祈所言,笑道:“此前我曾救一中毒之人,他归家休养仅五日便全然康复……”“什么意思,那肯定是你的原因,医术不精湛。”
萧祈悠悠的说。
青城山知县洛无伤率十几人浩浩荡荡来到赵听予的住所,萧祈瞧见门外身着官服之人,问道:“姓赵的,你莫不是偷偷去打家劫舍了,你瞧,官府的人都己经找上门来了。”
赵听予目光落于院门外众人身上,微微颔首示意。
院外人似得许可,推门鱼贯而入。
洛无伤行至赵听予跟前,颔首行礼:“赵公子,别来无恙。”
赵听予起身回礼:“洛大人不必多礼。”
洛无伤瞥见他身旁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男子。
赵听予轻“啊”一声,做起介绍:“这位是暂居于我家的客人萧祈,来自云城,这位则是青城知县洛大人。”
萧祈抱拳行礼:“洛大人,在下云城萧祈。”
洛无伤回礼:“原来是云城贵客。”
“不知洛大人此番前来,是求医问诊,还是查验尸首?”
在青城镇,赵听予身兼大夫与仵作两职,实则是被官府强行拉去做仵作,他极力想摆脱,可洛无伤极有耐心,任他如何冷淡,都能淡定地站在院门口。
不仅他一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人,时间一长,村民们也纷纷围来瞧热闹。
赵听予最惧麻烦,而这阵仗无疑是个***烦。
洛无伤缓缓说道:“救人……”原来,三天前青城山外林家大嫂前来击鼓,称自家女儿中了邪,像是被施了巫蛊之术。
洛无伤前去查看,大夫也诊了林小姐的脉,却都不明缘由,只知林小姐昏迷不醒,偶尔清醒也尽说些奇怪的话,这才来请赵怀予。
赵听予听闻,只是如往常般轻点下头。
洛无伤得了他的应允便离去,毕竟还得去安抚林大嫂的情绪。
萧祈悠悠开口:“没想到你还挺有名气,真看不出来……”赵听予坐在椅上,端茶轻抿一口,“嗯……一般……”萧祈仔细打量着他,心中着实费解,这人除了生得一副好面容,其他毫无惹眼之处。
一袭白衣并非精致,腰间还挂着女子才会佩戴的香囊,身侧无佩剑,全然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你会验尸?”
萧祈问道。
“我不会……”赵听予放下茶杯,浅笑道。
萧祈笑言:“莫要装了,你若不会,洛无伤怎会寻你?”
赵听予起身走向草药堆,翻弄着草药说:“他给钱,而且我不过提供些细节罢了,算不得什么验尸。”
萧祈见他摆弄草药,便说:“此次给我个机会与你同去。”
“啊……?”
萧祈双臂环抱,“啊什么啊……有本公子相助,你定能如虎添翼,依我多日观察,你不会武功,整日只知采药浇花,如今得了我这好帮手,偷着乐吧!”
“不行……”赵听予道:“洛大人并未邀请你……”萧祈瞪大双眸,“这有何难,你去与他说一声即可,我做你帮手,毫无问题。”
“啊,不……”萧祈截断他的话,“就这般愉快地决定了。”
萧祈乃是云城萧家公子,身世颇为特殊。
其父萧止在朝为官,清正廉洁,声名俱佳,其母是江湖中某无名门派的小师妹,活泼灵动,聪慧过人。
当年,萧止赴任途中遭强盗劫持,恰逢萧母路过,她虽为女子却武艺高强,毅然出手相救。
萧止对救命恩人感激涕零,萧母亦被萧止的温文尔雅与正义凛然所吸引,二人情愫暗生。
此后,萧母嫁入萧家,开启相夫教子的生活。
萧止对萧母情深意重,从不勉强她改变喜好与生活方式,家中诸事皆依萧母心意。
萧祈出生后,萧止虽不反对他研习武艺,毕竟萧母的武学渊源可为萧祈奠基,但心底仍期望萧祈日后踏入仕途,于朝堂施展抱负,远离江湖纷争。
可萧祈还是追随母亲之路,钟情武学,一心闯荡江湖,为此偷离家门,岂料初入江湖便遭人暗算,险些丧命。
赵听予临行前,将家中收拾得极为整洁,萧祈倚着院门等候。
他出门时又折回拿扫把清扫院子,给花浇水,首至放心才悠悠出门,只因每次遇此情形,便会多日难归。
抵达林家时,官差将西周围得严严实实,众人见是赵听予,赶忙让出通道。
林家狭小,仅有一间堂屋、两间里屋,左侧便是林溪云的房间。
洛无伤站在房门口,身旁有位大夫正与他交谈。
见赵听予前来,洛无伤迎上,尚未开口,屋内便传来痛苦的呼喊,是林大嫂的声音。
自林溪云中邪后,她便守在床边,哭晕醒来又哭,双眼红肿不堪,拉都拉不走。
赵听予进入房间,见林溪云躺在床上,林大嫂伏在床边抽泣。
洛无伤挥手,手下人上前拉开林大嫂,赵听予缓缓走近床边,林大嫂扯住他衣袖,悲戚哀求:“赵大夫,求您定要救活小女啊!”
赵听予和声安抚:“在下会尽力的。”
林大嫂这才松开手,赵听予坐于床边把脉,神色沉静。
林溪云面色无异,唯有眼下泛着紫青,仿若一朵即将凋零的小花静卧于床。
赵听予一眼便知并非中邪,而是中毒。
他将林溪云另一只手从被中取出,见其手腕处有一条紫黑色细线,皮下血管清晰可见。
“赵公子,如何了?”
林大嫂急切追问。
赵听予轻声回应:“林小姐脉象怪异,乍看与常人无异,细察才知是中了毒。”
“可有解救之法?”
林大嫂心急如焚。
赵听予起身微笑道:“有,只是林小姐所中之毒还差一味药……”林大嫂惶急问道:“需何种草药?
我拼了性命也要寻来。”
赵听予摇头轻叹:“朱矶草……”青城镇位置虽好,但气候不适宜朱矶草生长,镇上亦无出售。
赵听予写下地址,洛无伤即刻派人寻觅。
下毒之事关乎刑法,洛无伤即刻升堂办案。
赵听予与萧祈作为其邀请的帮手,可自由出入青城知县衙门。
据林大嫂讲述,林溪云三日前上山采药,未归家便前往镇上卖药,当晚便高烧不退,梦中呢喃难受。
镇上所有药材铺皆有嫌疑,而林家所采药材皆售予镇上一家医馆,医馆老板许氏是青城镇本地人士。
入夜后又落了一场雨,雨势虽小,却让天气更添几分寒意。
清晨薄雾缭绕,一位身着青衣、面容温文尔雅的男子走在小道上,身后跟着一位俊俏年轻人,身着鹅黄衣衫,打扮虽不奢华,却透着贵气。
两人先是去往林溪云平日采药之处,顺着她的路径行至镇上,逐一排除途中疑点。
萧祈垂首见自己鞋子沾满泥巴,面色阴沉。
“这鬼地方,路也太难走了吧!”
赵听予瞥向他的鞋,又移至他的脸,漾起一抹浅笑,如春风拂过。
萧祈见他总是笑意盈盈,好奇问道:“姓赵的,你怎有如此多开心之事,整日笑个不停,可是见本公子这般狼狈模样,觉得好笑?”
“嗯……”萧祈快步走到他身前,抛下一句:“嗯嗯嗯,每天就只会说这一字,除了啊,就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