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是素纱帐顶，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模糊的星图。
他试着抬手，发现腕间系着五色丝绦，绳结样式竟与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医简记载相同。
"别动。
"苏挽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她换了身艾绿色襦裙，发髻松松绾着木簪，正在研磨的药杵与铜臼碰撞出清响。
李青这才注意到屋内陈设——博古架上摆着青铜地动仪模型，墙上挂的并非山水画，而是绘满函数曲线的绢帛。
"你昏迷了三日。
"她端着药碗坐到榻边，腕上翡翠镯子磕在瓷沿叮咚作响，"天机阁用七宝返魂香才稳住你的神魂。
"李青凝视她眼下淡青，突然发现这女子不过十***岁年纪。
先前逼问时的凌厉神色褪去后，眉梢还留着几分稚气。
药汤腾起的热气氤氲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他瞥见对方食指关节的薄茧——是常年拨弄算筹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要救我？
"他吹散药雾，瞥见碗底沉淀的朱砂符灰。
苏挽云用银簪搅动汤药，簪头的喜鹊忽然张嘴吐出枚玉珠："三日前演武阁地动，工部在废墟中找到这个。
"玉珠裂开，露出微型卷轴上的工笔画像——竟是现代装束的李青在考古现场拓碑。
他喉头一紧，瓷勺磕在碗沿："你们...早就监视我？
""是观测。
"她起身推开北窗，夜风卷入的槐花落满星盘，"从永昌元年开始，浑天监每夜记录客星轨迹。
"素手指向绢帛某处，李青看见自己穿越当天的星象图旁注着：荧惑入太微，异界门开。
更漏声里，苏挽云讲起二十年前的秘辛。
那时她还是垂髫***，随父亲赴章怀太子陵勘验机关。
在墓室最深处的陨铁棺椁上，他们发现用甲骨文篆刻的预言："甲子轮回日，危燕携星至"。
而李青锁骨下的星图，正是危月燕宿的具象。
"父亲为你造过一座衣冠冢。
"她突然掀开东墙帷幔。
三百枚铜镜组成的巨大阵列中，赫然是李青现代公寓的等比模型。
书架上那本《先秦星象考》还夹着咖啡厅收据，收据日期正是他穿越前夜。
李青的指尖抚过铜镜冷硬的边缘，镜中突然漾起涟漪。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正在图书馆查阅《鲁班书》，而镜外苏挽云的倒影却变成白发老妪。
当他想触碰镜面时，却被她攥住手腕："蜃楼镜阵会吞噬心神。
"她的掌心有道陈年疤痕，形状与玉玦缺口完全吻合。
李青忽然记起车祸时玉玦发烫的瞬间，那种灼痛感与此刻如出一辙。
"这是七岁那年留下的。
"苏挽云抽回手，翡翠镯滑落半寸，"父亲为验证天机令真伪，用我的血浸养玉玦三日。
"窗外传来竹笛声，她神色骤变。
抓起案上罗盘疾步而出，李青赤足追到廊下时，看见中庭那株百年银杏正在飘落金叶。
每片叶子都精准地落在青砖凹槽里，拼出卦象中的"泽火革"。
"阁主要见你。
"苏挽云攥紧罗盘的手指泛白，树影在她脸上摇曳如泪痕，"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碰任何机关。
"穿过九曲回廊时，李青数着地砖上的刻痕。
这些看似凌乱的划痕实则是斐波那契数列，当他踏过第八十九块砖时，前方出现一座青铜水钟。
钟摆竟是两具互相追逐的人偶，面部雕刻着苏挽云与另一男子的容貌。
"那是我兄长。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散的铜漏声，"五年前他执意要解开章怀太子陵的最后一道机关......"水钟突然报时，人偶沉入水底前，李青看见男子手中握着带条形码的竹简。
密室门开的刹那，李青被浓重的药气呛得咳嗽。
紫檀榻上的老人形销骨立，枯枝般的手指正摩挲着件青铜器物——那分明是他在现代丢失的考古工具包里的游标卡尺。
"李小友。
"老人浑浊的瞳孔映出李青惊愕的脸，"二十年前老朽在太子陵见到2046年的星图时，还以为是自己疯了。
"他剧烈咳嗽着，咯出的血染红了卡尺上的现代商标，"首到三日前，挽云带回你身上那枚玉玦残片......"李青突然注意到老人枕边的玉枕。
冰裂纹中渗出暗红血丝，细看竟是微雕的敦煌星图，而天马星座方位镶着的，正是他穿越时打碎的手机SIM卡。
游标卡尺上的血珠顺着刻度滚落，在"0.02mm"的精度标识旁凝成暗痂。
李青盯着那抹与现代无异的印刷字体，突然发现卡尺背面蚀刻着极小篆文：章怀太子监制。
"这不可能......"他踉跄后退，腰撞上鎏金暖炉。
炉内炭火爆出几点星子，映亮壁龛里供奉的牌位——竟是青铜浇铸的二维码，裂痕间还嵌着半片电路板。
苏慕白枯瘦的手指抚过卡尺，青筋在苍老皮肤下如地龙游走："最初我也以为太子得了癔症。
首到他陵寝中的浑天仪，能精准预言哈雷彗星回归......"老人突然扯开衣襟，胸膛皮肤上布满发光纹路，竟是集成电路与十二经脉图的诡异融合。
李青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些纹路的排布方式，与他在大学实验室组装的量子芯片完全一致。
更骇人的是老人心口嵌着的琉璃罩，其内悬浮的晶体分明是锆石材质的人造心脏起搏器。
"五年前我剖开兄长遗体时，在他颅骨里找到这个。
"苏挽云突然递来片头盖骨，内侧镶着微型胶卷，"用天机阁的显影液冲洗后......"胶卷在烛火中显像的刹那，李青的呼吸停滞了。
画面里章怀太子正站在粒子对撞机前，背景显示屏滚动着希格斯玻色子数据。
而太子手中捧着的，正是考古队去年出土的西周青铜觥。
"他们每隔甲子就会送来种子。
"苏慕白剧烈咳嗽，血沫溅在星图上，"贞观三年的炼丹术士，天禧二年的波斯商人......首到二十年前选中老夫。
"李青突然明白老人眼中的浑浊从何而来——那不是衰老的痕迹，而是长期观测量子现象导致的晶状体损伤。
当他凑近察看星图时，发现标注"蓬莱"的位置用朱砂写着英文批注：Parallel universe 17th。
更漏声忽然变得粘稠，烛火凝成诡异的蓝色。
苏挽云腕间玉镯开始共振，翡翠中浮现出全息投影。
画面里现代装束的李青正在图书馆打盹，怀中《梦溪笔谈》的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永昌通宝。
"这是实时发生的。
"苏慕白指尖点在投影中的铜钱上，"你可知晓何谓薛定谔的考古现场？
"李青忽然记起导师常说的怪事：某些文物出土瞬间会改变形态。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平行时空在此处的投影叠加。
苏挽云突然掀开地砖，露出下方青铜管道交织的密室。
蒸汽弥漫中，三百具与李青相貌相同的傀儡正在组装，每个胸腔都嵌着不同年代的计时器——从日晷到原子钟，层层嵌套。
"章怀太子穷尽三十年，造出这三千界系统。
"她轻触某具傀儡的眼睑，机械瞳孔里闪过李青童年影像，"每当你在现世呼吸一次，就有百具傀儡在平行时空苏醒。
"李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当他的影子落在傀儡面部时，所有计时器突然开始倒转。
铜壶滴漏与电子蜂鸣声混杂成刺耳的时空哀鸣，首到苏慕白用游标卡尺击碎中央齿轮才停歇。
"它们在等你选择。
"老人咳出带着金属碎屑的血，"留在永昌三年破解星枢劫，或是返回现世当个普通学者——"他忽然扯断脖颈上的红绳，坠子竟是李青母亲遗留的银锁，"当然，这位妇人的命轨也会随之改变。
"李青夺过银锁时，锁芯突然投影出病房场景。
心电监护仪上的首线刺痛双目，而日期显示正是他穿越那日。
原来母亲在他出事后突发心梗，此刻正躺在ICU等待奇迹。
"星图不是烙痕，是锚点。
"苏挽云忽然握住他颤抖的手，掌心薄茧摩挲着锁上花纹，"你每在此处停留一刻，现世的时间流就加快十倍。
"烛泪在此时滴落，将铜镜阵中的公寓影像烧出黑洞。
李青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空挣扎：有披甲执剑的大将军，有实验室猝死的研究员，甚至有位面颊刺青的波斯奴隶。
所有幻象都在嘶吼同一句话："别碰浑天仪！
"苏慕白突然暴起，枯爪死死扣住李青肩头："你以为穿越是偶然？
从你祖父那辈开始，李家就是太子的观测对象！
"他扯开傀儡的后颈皮肤，露出激光雕刻的基因序列码——与李青毕业论文附录里的数据完全一致。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银杏金叶。
苏挽云在雷光中褪去襦裙，露出机械脊柱上跳动的幽蓝电弧。
她取下翡翠镯捏碎，里面竟是微缩核反应堆："天机阁主从来不是活人，而是承载记忆的容器。
"当反应堆嵌入苏慕白胸腔时，老人塌陷的皮囊突然充盈。
李青看着他逐渐变成章怀太子的容貌，终于明白所谓"谋逆"不过是场金蝉脱壳的量子迁跃。
而苏挽云眼中流淌的数据流，正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真正阁主意识。
"欢迎加入实验。
"恢复年轻的太子伸出手，掌纹间闪烁着二进制代码，"或者，你可以尝试拯救那个即将消逝的现代——用你引以为傲的考古学知识。
"暴雨穿透瓦当坠落，在青铜地砖上汇成血色的时间轴。
李青握紧母亲银锁，突然听见现世病房里仪器归零的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