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裳原是库房里压箱底的旧物,袖口还留着当年老国公夫人随出征时沾染的箭簇锈迹。
鸳鸯捧着妆奁的手微颤,见贾母将九鸾衔珠冠换作木簪,耳垂明月珰改系素银丁香。
"贯籍可办妥了?
"贾母对镜描眉,铜鉴里映出鸳鸯煞白的脸。
鸳鸯扫过桌上被风掀开经卷,《地藏经》"无间地狱"章,朱砂批注犹在:"大族阴私,更胜阿鼻。
"她忙拢住经卷,强笑道:"老太太圣明,那乞儿原是痨病鬼,倒省了碗鹤顶红。
"话音未落,贾母己起身,布鞋踏过满地碎金阳光,恍如踏碎一池镜花水月。
“隐蔽些,把琏哥儿唤来,他空有一帮子力气,合该陪我走一遭。”
“这,那老太太您的谋划......”鸳鸯闻言先是一喜,再是皱起绣眉迟疑出声。
“无妨,琏哥儿圆滑且己成家,该是学着挑担子了。”
......荣国府后角门吱呀轻启,斑斓中闪出两个灰扑扑人影。
前头老妪身着靛青细布夹袄,鬓间别着铜鎏银扁簪,虽是粗服乱头,那通身气度却似古玉蒙尘。
后头跟着个精壮后生,腰间暗藏软剑,正是乔装改扮的贾琏。
二人踏着稀疏往西市行去,惊起檐下一串铜铃,叮当声没入晓风朝日之中。
“祖母,您......”“琏哥儿,单你我二人时,我只唤你‘兴哥儿’,莫要漏了你我身份。”
“是,祖母。”
贾琏眸光一转,“兴”字啊,这可是......“兴哥儿,你己成家,祖母不该多言,但我也省得你脾性,莫要像你父般。
若真如此,届时别怪祖母不念及情分,断了你的双腿。”
贾母话音轻巧,重量险些压地贾琏当街跪下。
“好好的,以后祖母指哪打哪,明白?”
“是,祖母。”
"兴哥儿且看,"贾母忽驻足巷口,枯枝似的手指向西边略显灰蒙蒙的天际,"这皇城根下的阴沟里,可藏着比大戏园更精妙的戏文。
"贾琏顺着望去,但见破败瓦檐下蜷着群褴褛身影,晨光中恍若地狱爬出的饿鬼。
他喉头一紧,想起昨日听闻的贱民换子分食幼儿事。
行至西城柴市,腐臭混着炊烟扑面而来。
贾母却如入芝兰之室,绣鞋踏过污水竟不沾半点泥渍。
贾母心中倒惊觉,双日争辉影响竟己以行至如此地步,莫不是要变天了!
忽见三五流民围将上来,口中只嚷“大爷行好”。
贾琏忙将祖母护在身后,左手紧握佩剑剑柄。
正此时,癫汉踉跄扑来,贾琏方要拔剑,却见祖母袖中寒光乍现,一柄嵌珠匕首己抵住来人喉头。
"哥儿且看仔细,老身这剑虽短,取十来个腌臜物还使得?
"贾母笑眼弯弯,刀锋轻划间,癫汉颈间立现血线,抖如筛糠,裤裆里淅淅沥沥湿了一片。
周遭窥伺的流民顿时作鸟兽散,唯余满地破碗叮当乱滚。
贾琏在后看得真切,冷汗涔涔,恍惚见祖母苍老面容与祠堂供奉的曾祖母画像重叠——那位随荣国公征战沙场的诰命夫人,亦是这般笑靥藏锋。
忽忆起父亲贾赦曾说,“你祖母能得老太爷看中,一身文才武德自是女中翘楚。”
今日方知此言非虚,正待言语,忽闻前方传来丝竹淫声,抬头望见"雪中红"鎏金匾额在光亮下泛着黑光。
行至“雪中红”牙行门前,早有眼尖小厮迎出。
这厮见二人衣着素净,鼻孔里哼出半声冷笑:“二位可知咱家买卖的价码?
破落户也敢来......”话音未落,本在二楼倚着红绡帐吃酒的牙行掌柜连滚带爬奔出,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刮子,蒲扇大手掴得小厮嘴角见血,“作死的奴才!”
"贵客临门竟不知礼数!
"掌柜的踹开小厮,转身堆起十二分谄笑。
他早年在大理寺当差,最擅识人——老妇一身不怒自威气势,那看似朴素的靛青布料实是江宁织造***的"雨过天青"缎。
“贵客恕罪,新来的猴崽子不懂规矩。
您老要挑人,小的来伺候。”
贾母安然落座,指尖轻叩案上《买卖文契》,墨迹未干处恰是"死契"二字。
窗外隅中如金,映得她满头银丝泛金,恍若祠堂里供着的鎏金菩萨像。
她轻叩案几,慢条斯理:"烦请兴哥儿往药堂请个郎中。
"贾琏会意,祖母早己请好了郎中,知是要挑健壮仆役。
那掌柜听得此言,喜得抓耳挠腮,忙不迭捧出花名册,一一介绍,事无巨细。
当贾母听到这竟有个自阉自身而未能入宫的少年后,心中不由一动,想起还有十月就要入宫的孙儿——元春,早些准备是好......待郎中至,贾母方道:"要二十个八至十二岁的孩儿,须得身无隐疾、骨相端正,生育健康,更要能签死契的。
"说罢,贾母便让贾琏和郎中随小厮去了,她很是信贾琏审美,这个根儿倒是来源自身。
地窖阴湿,货品般男孩鹌鹑似的缩在草堆里,也有胆大独自望向漆黑中那盏探来的灯火。
牙行数位打手看押下,贾琏与郎中一一查了面容、牙口、骨龄以及***等多处。
幸得“雪中红”乃数一数二大牙行,终是选得拔尖一批。
列位看官,你道贾母为何专要这般年纪的童儿?
原是想着府中恶畜蛀虫己满,须得早备下心腹。
且元春入宫之期在即,那自阉未入宫的少年,倒成了意外之喜。
这正是:侯门深院藏机锋,老骥犹存万里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