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潭倒影
她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碎成齑粉，就像十五岁那年侯府提亲时，嫡母摔碎的那盏青玉茶盏。
“姐姐可知这冰窟窿的位置？”
沈玉露裹着银狐裘蹲在岸边，眼含讥讽。
一双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她冻紫的脸，“正是你那年救昭郎的荷花池啊。”
说完一声噗笑。
冰水呛进喉管时，沈清秋突然想起三个月前。
她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在暖阁描红，陆云昭掀帘进来，大氅上沾着腊梅香。
他俯身握住她执笔的手，在宣纸上添了句“琴瑟在御”，喉结上的胭脂印鲜红如血。
“为什么…...？”
她挣扎着吐出冰渣，双手腕间的玉镯撞在冰面上发出脆响。
那是陆云昭中秋夜亲手给她戴上的，说水头太浅的配不上她。
沈玉露的笑声惊起寒鸦：“为什么？
你这个低贱的庶女，哪里配的上昭郎，本来我是嫡长女，还有你娘那个狐媚子！”
她突然扯住沈清秋的头发往冰面撞去，“就像当年你娘那辆马车，轰隆一声——”额角裂开的刹那，沈清秋终于看清冰层下的倒影。
陆云昭绣着云纹的袖口正在滴血，那是她今晨特意为他熏的龙涎香。
三天前他搂着她念《上林赋》时，指尖还沾着给孩子们做风筝的浆糊。
“王妈妈当年往你娘轿子里塞的可不是普通迷香。”
沈玉露的绣鞋碾在她手指上，“掺了鹿茸的西域欢情散，你说那些流民撕她衣裳时…...”骨骼断裂的脆响混着癫狂的笑，“父亲书房还收着半截肚兜呢。”
沈清秋突然不挣扎了，原来娘也是他们害死的！
她想起及笄那日偷听到嫡母和主持的对话，老尼姑说柳姨娘命格带煞，要埋在桃花树下镇着。
原来她年年去上香的那座孤坟，不过是衣冠冢。
“知道你为什么能嫁进侯府吗？”
沈玉露悠然拔下她发间的累丝金凤簪，“我母亲特意请人改了你的八字，说你命里带魁罡，最适合给昭郎挡灾。”
簪尖刺入眼窝的瞬间，沈清秋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最后的意识里，她恍惚看见十西岁的自己羞涩的躲在屏风后。
陆云昭正在吟《洛神赋》，腰间玉佩磕在紫檀案几上，和此刻冰窟窿里的叮咚声渐渐重叠。
湖面恢复平静时，沈玉露突然皱眉：“那对血玉镯子.…..？”
“碎了就碎了。”
陆云昭甩了甩手上的冰碴，搂住沈雨露轻声哄道：“库里还有陛下赏的翡翠髓。”
他转身时，一枚缠着红线的铜钱从袖袋滑落，那是沈清秋去年七夕求来的合欢结。
更深漏残，侯府西厢突然传来婴啼。
奶娘抱着锦缎襁褓匆匆穿过游廊，绣鞋踩过满地《上林赋》的残页，泛黄的宣纸上“长眉连娟”西字正被雪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