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窑变奇珍景德镇西郊的窑火彻夜未熄。沈青书抹了把额头的汗,
看着窑口蒸腾的热气在黎明前凝结成霜。这是他第七次开窑,
前六尊瓷俑都在出窑时炸裂成满地碎玉,唯有这次不同——窑膛深处传来的细响不似裂瓷,
倒像女子掩唇的轻笑。"沈哥!"学徒阿满突然跌坐在地,
指着窑口结结巴巴:"那瓷俑...在动!"青烟缭绕中,一尊等人高的白瓷女俑若隐若现。
素胎未施釉彩,却在晨光中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沈青书呼吸一滞,
这分明是他按梦中女子捏塑的容颜:远山眉含愁带怨,丹凤眼尾微微上挑,
唇珠轻抿似有未尽之言。最奇的是瓷俑脖颈处天然晕染着胭脂色,宛如雪地里落着半片残梅。
"快取红绸来!"老陶匠陈三爷踉跄着扑到窑前,
枯枝般的手死死攥住沈青书腕子:"这物件沾了人气要成精的!"沈青书挣开老陶匠,
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瓷俑。指尖传来温润触感,竟不似瓷器,倒像真人的肌肤。
昨夜梦魇突然清晰起来:红衣女子在火海中回眸,金丝绣鞋踏着满地碎瓷步步逼近,
朱唇轻启吐出的却是他的生辰八字。"三百两!"突兀的喊价声惊破诡异氛围。
绸缎庄王掌柜腆着肚子挤进人群,金算盘撞得叮当作响:"这尊'雪里红'我要了!
"陈三爷突然剧烈咳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女俑裙裾。沈青书顺着望去,
素白瓷裙内侧竟凝着几滴暗红,像是从瓷胎里渗出的血珠。再定睛看时,
那抹猩红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窑火晃出的幻影。当夜王宅张灯结彩。
女俑被供在正厅八仙桌上,月光透过窗棂爬上瓷面,在空荡荡的眼窝里蓄起两汪银辉。
更夫打三更时,值夜的小厮看见女俑垂在裙边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揉着眼睛凑近细看,却嗅到一缕甜腻脂粉香,接着便昏沉沉倚着门柱睡去。晨雾未散,
凄厉尖叫划破王家大宅。王夫人瘫坐在廊下,指着屋内语无伦次。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
王掌柜仰面躺在女俑脚边,原本肥硕的身躯干瘪如晒干的河豚,锦缎衣裳空荡荡罩在骨架上,
唯有两颊还诡异地泛着红晕,像是被人精心涂抹了胭脂。沈青书闻讯赶来时,
正看见衙役用白布裹尸。女俑仍端立堂中,瓷面在朝阳下白得瘆人。
他忽然注意到女俑唇色比昨日鲜艳许多,那抹胭脂红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在脖颈处凝成血珠般的釉滴。"造孽啊..."陈三爷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二十年前我师父接了个私活,给巡抚烧陪葬瓷人。开窑那日,
瓷人眼窝里淌出两行血泪..."老陶匠的声音突然压低:"后来那些买了陪葬瓷的,
全都像王掌柜这般精血枯竭而死。"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扣住沈青书肩膀:"你仔细想想,
烧瓷的骨灰从何而来?"沈青书浑身发冷。半月前那个雨夜,
神秘人送来一匣骨灰说是上等瓷料。当时匣中飘出的脂粉香,
与昨夜王宅弥漫的香气如出一辙。第二章 红粉骷髅景德镇河埠头的青石板上落满纸钱。
王掌柜的楠木棺材刚抬上渡船,绸缎庄伙计便忙着用艾草熏染铺面。沈青书蹲在临河茶棚里,
看着对街当铺伙计将女俑抬进黑漆木箱,箱角铜铃在秋风里叮咚作响。
"您当真要收这晦气物件?"当铺朝奉压着嗓子问身旁华服男子。
那人用湘妃竹扇挑起女俑一缕瓷发,
日光透过薄胎显出里头蛛网状的暗红纹路:"唐代邢窑雪肤美人觚,釉里红作胎记乃是孤品。
王胖子不识货,倒便宜了我李慕白。"沈青书手中茶碗一晃。
这李慕白是致仕还乡的翰林编修,专收邪门古玩的名声比他的《南窑笔记》还要响亮。
眼看木箱就要封盖,女俑垂在袖中的左手突然翻转,食指正指向沈青书藏身的茶棚。"且慢。
"李慕白合拢竹扇敲打掌心,目光如钩扫向河岸:"那位青衣郎君,可是此物的经手人?
"当夜沈青书被"请"进栖云山房时,月轮正爬上女俑的瓷肩。李慕白命人撤去所有烛火,
任月光淌满紫檀多宝阁。女俑立在满室青铜古玉间,空茫的眼窝里浮着两粒星子。
"建文四年,御窑厂为湘王烧制过一对阴阳瓷俑。"李慕白指尖抚过女俑裙裾,
那里隐约浮着暗纹,"后来湘王府夜半起火,有人说看见瓷俑在火中相拥而泣。
"沈青书盯着暗纹细看,冷汗倏地爬满脊背——那根本不是花纹,
而是无数细小的古篆"囍"字。陈三爷说过,冥婚用的陪葬瓷才会烙这种印记。
阁楼突然灌进穿堂风。女俑广袖翻飞,露出内侧一抹猩红,恰似新娘嫁衣的衬里。
沈青书恍惚听见金铃细响,眼前浮现梦中所见:红衣女子腕间金铃随舞步轻颤,每响一声,
窑火便蹿高三尺。"听说沈窑师是用特殊骨灰塑的胎?"李慕白冷不丁发问,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乌木算筹,正挨个敲击女俑关节。当敲到心口位置时,
算筹突然发出空瓮般的回响。沈青书想起那夜冒雨送骨灰的神秘人。
青布伞沿垂下的流苏缀着金铃,放匣子时露出一截腕子,白得与眼前瓷俑无异。
"客人说这是太湖底沉了百年的螺蚌灰。""螺蚌灰?"李慕白嗤笑着掀开女俑后襟,
瓷胎上赫然印着半枚指纹,"这是浸过尸油的童女骨灰。你看这指纹走向,
定是活取骨灰时挣扎所留。"窗外老鸹突然惊飞。女俑脖颈发出细微脆响,
原本低垂的面庞竟转向二人。月光偏移的刹那,沈青书看见瓷面浮起青紫血管,
唇色红得像是刚啜过生血。李慕白却抚掌大笑:"妙哉!这物件竟会自己养胭脂色!
"说着突然用算筹尖端刺破指尖,将血珠抹在女俑唇上。鲜血瞬间渗入瓷胎,
在皮下晕成一片红霞。"翰林...这怕是要招邪..."沈青书话音未落,阁楼烛火齐燃。
女俑在火光中泛起暖玉光泽,空眼窝里凝出琥珀色瞳仁,
竟与李慕白书房悬挂的《璇玑图》美人有七分相似。当更夫敲响四更时,
沈青书被推出栖云山房。朱漆大门轰然闭合前,他听见阁楼传来环佩叮咚,
还有李慕白癫狂的笑声:"原来如此!瓷骨画皮需以精血养之!"七日后的暴雨夜,
沈青书再次踏入栖云山房。这回引路的老仆举着惨白灯笼,后颈布满抓痕。穿过回廊时,
沈青书瞥见池中锦鲤翻着肚白,每尾鱼头都点着胭脂。"老爷近日醉心临摹古画。
"老仆推开书房门时,喉头发出古怪的吞咽声。
屋内景象令沈青书毛骨悚然——四壁挂满等身美人图,画中女子皆着血红襦裙,
面容与瓷俑一模一样。最骇人的是东墙那幅未完成的画作,画中人腰部以下还是素白宣纸,
上半身却浮凸如真人,李慕白正将朱砂笔尖刺入画中人的唇。瓷俑立在画案旁,
此刻已变得晶莹剔透。沈青书分明看见瓷胎里有骨髓状的暗流涌动,
女俑发髻间还多了支点翠凤簪,正是王夫人下葬时戴的那支。"你来得正好。
"李慕白转过脸,两颊凹陷如骷髅,眼底却燃着异光,"《考工记》载'以魂入窑,
可成灵器',我昨日试将画魂渡入瓷胎..."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红梅,
"只是这画皮术颇耗元气..."话音戛然而止。女俑不知何时贴到李慕白身后,
瓷臂环住他脖颈,唇瓣轻吻他耳垂。翰林编修突然露出迷醉神情,
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饱满。沈青书却连连倒退——他看见女俑五指生出尖利瓷甲,
正缓缓刺入李慕白后心。暴雨拍打窗棂的声响盖住了吮吸声。待女俑松手时,
李慕白已化作蒙着人皮的骨架,唯有面庞光洁如生。女俑瓷面泛起淡淡血色,
从眉心到脖颈裂开细纹,宛如褪去一层胎衣。沈青书转身欲逃,却发现老仆早已气绝多时。
尸身跪坐在门槛前,双手捧着个黑釉陶罐,
罐口露出半截女子发辫——正是那日送骨灰的神秘人戴的金铃发饰。女俑赤足踏过满地血泊,
瓷足沾血处绽开红梅纹。她在沈青书面前俯身,冰凉瓷面贴着他颤抖的喉结。
沈青书听见百年前的哭声穿透瓷胎:"郎君既用妾身骨灰塑形,
怎不续完那支金簪..."惊雷炸响的刹那,瓷俑心口浮现半枚指纹。
沈青书突然认出这是自己捏塑时留下的痕迹——原来每道指纹都是困住怨魂的符咒。
鸡鸣时分,早起货郎看见沈青书跌跌撞撞奔出栖云山房。当日晌午,李府传出讣告,
说翰林大人夜观星象时突发恶疾。装殓时仵作发现,李慕白贴身穿着件女子血衣,
心口位置有个瓷片大小的破洞。而栖云山房的多宝阁上,女俑瓷色已从月白转为妃红。
她脚边多了个青瓷胆瓶,里头插着支带血的湘妃竹扇。
第三章 骨瓷异香沈青书攥着那片从李府带回的碎瓷,蜷缩在陈三爷的柴房里。
瓷片边缘泛着珊瑚红,凑近鼻尖能嗅到混着血腥的脂粉味。老陶匠蹲在药碾前,
将艾草与雄黄碾成暗绿色粉末,烟袋锅里的火光映得墙上鬼影幢幢。"这是第七个。
"陈三爷突然开口,药杵重重砸在碾槽,"二十年前巡抚那些陪葬瓷人,
也是吸够七人精血便化作人形。"他扯开衣襟,露出脖颈处蜈蚣状的疤痕,
"我师父就是被瓷片割喉的,血溅在瓷人脸上,那东西竟开口说了句'谢师父成全'。
"柴堆突然爆出火星。沈青书惊觉手中瓷片变得滚烫,那些珊瑚纹路竟似血管般鼓动起来。
陈三爷猛地扣住他手腕,烟袋灰撒在瓷片上滋滋作响:"你身上沾了它的怨气,
月圆前若不除掉,迟早变成供养瓷俑的活鼎炉。"三更梆子响时,
沈青书跟着陈三爷摸进荒废的旧窑厂。残缺的陶俑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老陶匠从神龛后取出一只积灰的桐木匣,
里头躺着半本焦边笔记——正是他师父当年烧制陪葬瓷的手札。"正月十六子时,
取未嫁女骨灰三合,混入高岭土..."沈青书念着残页上的记录,突然顿住。
泛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花钿,金箔纹样与瓷俑发间的点翠簪如出一辙。
陈三爷往窑坑里撒着铜钱:"当年巡抚最宠爱的妾室叫玉奴,生辰八字属阴,
被活钉进棺材殉葬前...指甲缝里还抠着定亲的金花钿。"他踢开一块碎砖,
露出底下暗红的窑汗,"那批陪葬瓷烧了七天七夜,开窑时听见女人唱《长恨歌》,
窑工当场疯了三个。"沈青书脊背发凉。他想起烧制女俑那日,
本该冷却的窑膛整夜泛着红光,如今想来倒像口巨大的朱漆棺材。夜枭凄厉的啼叫中,
陈三爷突然将药粉撒向窑口:"来了!"阴风卷着脂粉香扑面而来。
沈青书怀中的碎瓷片嗡嗡震颤,远处传来金铃细响。月光下,
十几个镇民梦游般朝旧窑厂聚拢,每人脖颈都缠着缕猩红丝线,线头延伸至黑暗尽头。
"造孽啊,这妖物开始用傀儡线捕食了!"陈三爷往沈青书眉心抹了把香灰,
"快引他们进窑坑!"药粉遇风燃起幽蓝火焰。梦游者们突然发出女子笑声,